世孙卷着自己耳边的小辫子,朝十二怀里递去一眼:“刚我就想问了,你那一直抱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是小猫……”十二低声嗫嚅着回道。
“猫?”世孙从胖大个的背上跳下来,走到他的跟前,伸手提起一只猫崽端详了片刻,没多大兴趣地又放回到十二怀里,“这猫看情形应该是刚出生,你哪儿来的?”
听其询问起小猫的来历,十二不由变得惴惴不安起来,虽然他认定世孙殿下是个好人,但到底是自己私自豢养动物有违宫规在先,一时竟有种辜负了对方维护的感觉,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旁的厉世杰却立马反应过来,这小太监之所以为了几只猫崽冲撞他们,定是因为那母猫就是他养的,所以才怀恨在心!
在宫中私养宠物,往小了说也不过就图一陪伴慰藉,无伤大雅,往大了说便是包藏祸心暗怀鬼胎,毕竟动物可能传染疾病不说,一不留神还很容易就伤到了宫中的贵人,这可不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罪过。
“世孙殿下明鉴呐!”厉世杰自认抓到了对方的把柄,一下就把自己代入了受害者的角色,指着十二声泪俱下地控诉道,“并非我等有意刁难这个小太监,而是他在宫内私养动物,还是一只怀了孕的母猫,实乃包藏祸心之举!御园中多有贵人走动,难保不会遇见受了惊吓,若是再一时不慎被那畜生抓挠咬到,那真真是……”
“你乱说,阿花性子温驯,才不会随意伤人!”十二红着眼眶打断他。
厉世杰冷笑着白他一眼:“你说不会就不会?真要等出了岔子怕是砍你十个脑袋也担待不起!”
“言之有理。”世孙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厉世杰见对方的天平似倒向了自己这边,心中一喜,不由装出一副凛然正义的模样乘胜追击道:“当时我等正在园中闲逛,无意中发现了那只母猫,只道是从外边误闯进来的野猫,本欲将其交给金吾卫处置放生,可未及我们靠近,那猫便突然间狂性大发,张牙舞爪地跳到小人身上来,生生划了好几道口子。”说着将衣袖捋上去,手臂上面果然有几道入肉的鲜红爪痕。
“嗯,确实好惨。”世孙瞥了眼他的伤口,似乎露出了同情的眼神。
“为防其伤及他人,又恐其逃窜至宫中别处留下后患,小人无奈之下只得当机立断将其扑杀,那小太监见了,却以为我等是故意为之,不分青红皂白地便冲过来将我们狠狠撞倒在地。我们本来还想念在其年幼无知不予计较,谁知这小太监在知晓了事情经过后却仍旧不依不饶,不仅朝我们漫天要价,要我们赔偿他失去爱猫的损失,还威胁说如果我们不给,他便去外面胡乱编纂一通,给我们盖上残忍暴虐的污名……”
“你、你含血喷人!”十二没想到他居然能这么厚颜无耻地颠倒是非,整个人急得都快哭了,双眼通红地抬首对世孙道,“殿下,还请你听小人一言…”
厉世杰哪里会给他开口的机会,立马横眉冷对地打断他:“你这小太监休要再替自己辩解,一切皆因你在宫中擅养来历不明的畜生,凭此便足以定你之罪!”
“不是那样的,不是的……”十二摇头哽咽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下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明明对方的谎话漏洞百出,可偏偏就是最后的那一句质问,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反驳的勇气与理由。
他不由颓唐地低下头,望着在他怀中汲取温暖的小猫崽们,念及与阿花共度的那些时光,心中顿时只剩一片哀啭难绝的悔恨与凄凉。若当初他没有自私地把阿花留在宫中陪伴自己,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这一切了?
是他害死了阿花,害死了自己唯一的朋友……
厉世杰见他无言以对,心中轻蔑一笑,知道自己已是胜券在握。
世孙淡淡瞥了一眼跪在地上已无意争辩的十二,挑眉道:“既然如此,不妨就让本世孙来做个总结陈词?”
厉世杰等人立马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恭谨姿态。
世孙笑了笑:“既然宫中本就规定一切来历不明之动物牲畜皆可就地格杀,那厉卿为宫中除此隐患便属义举,无可指摘。且若换作是我被一个目无尊卑的奴才如此冲撞要挟,也定是愤懑难抑,咽不下这口恶气的,虽然尔等惩治教训这个小太监的行为有些过激,但到底也算是情有可原,本世孙理当不予追究……”
“世孙殿下圣明,多谢世孙殿下网开一面!”厉世杰忙喜不自胜地叩首拜谢,内心已是得意至极,说什么世嫡皇孙聪慧过人,还不是被他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了,想来也不过如此……
然而就当厉世杰沉浸在自我的吹嘘中,却听世孙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只不过你终究还是说错了一点。”
几个人刚放下的心陡然又悬了起来。
世孙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下去:“你所杀的那只母猫并非来历不明,实则本是我丢失的一只养了许久的御猫,它是不是长着橘色的斑纹,足尖点黑,还有一双碧绿的眼睛?”
厉世杰闻言脸上顿时血色全无,就连十二也惊愕地抬起头来望向世孙,对方刚才的描述与阿花别无二致,尤其是那足尖点黑的特征,绝非常见的猫咪所有,难道世孙真是阿花原先的主人?
世孙拔下那把嵌在岩缝里的匕首,刀尖上似乎还残留了一些猫毛和血迹,他的眼神晦暗,平淡的语调里听不出喜怒:“你该不会当初,就是用这把刀捕杀了本世孙的御猫吧?”
“世、世孙殿下?”厉世杰全身都颤抖起来,只见眼前的小娃娃一改先前的言笑晏晏,整个人都散发一种出让人如坠冰窖的森冷气场来。
他本以为一切都已尽在掌控,自己定可以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谁知事态竟会如此出人意料的急转直下。但即便他先前所说的那些话都句句属实,自己真的是抱着怕猫伤人隐患无穷的初衷,出于好心才迫不得已为之,可若那猫当真是世孙殿下不慎遗失的宠物,碰巧被那小太监捡到豢养起来,那整件事的是非功过便都要倒转过来,小太监不但没有擅养之罪还有收留之功,而他则从为主除患的功臣变成了那擅杀御宠的罪人……
完了,全完了……
世孙将匕首掷于他的跟前,“叮”的一声脆响,声音不大,却震得他几乎魂飞魄散,五脏俱损。
“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世孙的眸光幽冷,像弥散着一片化不去的黑雾,唇边却带着恶意的笑,宛如地狱而来的修罗,残忍宣读着对他的审判。
于是厉世杰这才明白,为什么宫里的人都对这世孙殿下战战兢兢避之不及。一出生便被赋予了无上皇权的人,生杀予夺全在其一念之间,即使他还只是个小娃娃,但天家至尊至崇的烙印早已深埋在他的骨血,那是与生俱来的冷酷与傲戾。
他的命在殿下面前,一文不值。
颤颤巍巍地捡起地上的匕首,他知道世孙那恶意的笑容代表着什么,对方是想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当初他是如何杀的猫,就用同等的方法将自己……
厉世杰不由想起那只母猫被他用刀开膛破肚后居然还在垂死挣扎着想要舔去刚刚生下的猫崽们身上胎衣的场景,那双绿色眼睛最后定格住的绝望,他现在也尽数体会到了。
匕首“啪”地一声从手中掉落,厉世杰涕泪横流地伏在地上乞求原谅,他终究还是怕死。
世孙不为所动,只双手环胸冷冷地看着他。
“殿下…您当真要……”十二苍白着嘴唇,他万万想不到对方竟真的想要厉世杰以命相抵。
“怎么,你想要为他求情?”世孙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以一种十分稀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十二被那目光盯得有些发憷,瑟缩了下,还是微微挺直了腰背缓缓道:“小人并非是想替其求情,只是相信善有善偿恶有恶报,他今日所犯之错,来日自有天谴报应,殿下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世孙转了转眼珠子:“可你这说来说去,不还是在替他求情嘛~他把你打得这样惨,你心里就没一丁点儿怨恨?”
“当然有!”十二很诚实地答道,随即又有些黯然地垂下眸,“但就算真的让他以命偿命,阿花也已经回不来了……”
世孙看着他惨兮兮一副又要哭出来的表情,挠了挠头,有些心烦意乱地摆手道:“行行行了,本世孙最讨厌看别人哭了,你给我憋住!”
转过头又沉着脸对那几个太学生,尤其是对厉世杰狠狠道:“本世孙今天就勉为其难放你们一马,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快滚!”
“是,是…”几个人连忙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
“哦对了!”世孙似是又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的目光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审视而过,“今日之事,本世孙不希望传扬出去一个字,你们身上的伤,也只准说是自己弄的,听明白没?”
“明白,明白!”几个人纷纷僵硬地点头哈腰,他们要是敢不明白,怕是就要把自己交代在这儿了。
“很好。”世孙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滚了。
望着一干人落荒而逃的背影,世孙不由大大伸了个懒腰,表情又恢复成最开始随性散漫的样子,淡淡瞥了眼还杵在原地的十二:“行了,你也赶紧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宫里这么闲的嘛都不用干活?”说罢便努了努嘴,径自转身离去。
十二迟疑了一下,望着怀里安然酣睡着的小猫崽们,还是迈腿跟了上去。
御园中花草扶疏,郁木葱茏,远远望去,还能看见城外苍翠如幕的浮伽山,以及山顶那一座年代久远的金阁庙宇。午后的阳光虽没有正午那么炽烈,却依旧让人酷热难耐,十二用手臂给猫崽们遮挡着日头,自己却被暴晒得满头大汗,但他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世孙后面,始终保持一种不近不远的距离。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世孙中间好几次都想要直接撒腿就跑,直到走到一株大树下,他终于按捺不住地转过身,脑门上绷着一个不耐烦的十字:“你干嘛老跟着我?”
十二见世孙终于搭理他了,连忙跑过去想要将怀里的猫崽递给他。
“你这是做什么?”世孙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伸手把他从暴晒的日头下拉进了树荫里。
“这是阿花的猫崽。”十二睁着净如琉璃般淡褐色的眼睛,诚恳道,“殿下既是阿花的主人,那这些猫崽也理当物归原主。”
世孙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继而露出有些古怪的笑容:“本世孙从来只喜欢狗,不喜欢猫。”
“啊?”十二闻言不由愣住,结结巴巴道,“可、可殿下先前明明说……”
世孙慵懒地靠在身后的树干上,斑驳阳光透过叶隙照耀在他的身上,光影明灭间只见其轻轻勾起唇角,眼波横潋,如那荷塘中盛放的红莲般娇娆而恣意。
“你难道看不出来,本世孙是在故意帮你?”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