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出酒馆的时候,外面果然已没有了积聚的人群。
永安低头走入轿内,见薛绣一脸踌躇地站在原地,不由皱眉道:“怎么不过来?”
薛绣讷讷地看着她,纠结地抓着袖角:“殿下是、是想让我也同乘一轿么?”
“不然呢?”永安理所当然地回道,不解他在忸怩什么。难道除了所谓的百年修得同船渡,还得再来个十年才能修得共乘撵?
薛绣欲言又止地嗫嚅道:“殿下是君,薛绣只是一介平民,怎能让您如此屈尊……”
话虽如此,但真正让薛绣踟蹰的原因却不是这个。眼瞧那轿厢的空间如此狭小//逼仄,坐一个人虽绰绰有余,坐两个人却必定要腿挨着腿肩并着肩,若是路上遇到什么颠簸摇晃,指不定就直接压人身上去了,就算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那他也是要惶惶难安,羞愤欲死的。
永安闻言不由淡淡哼了一声:“你这礼数尊卑的观念倒还挺重,本王都没介意,你介意什么?”
眼见薛绣仍是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永安倒也不喜欢强人所难,挑了挑眉:“既然如此,那你就自己走着去吧,路上再被别人认出来记得赶紧跑路。”
“……”薛绣听她这么一说,眼前顿时又情景再现,被追着脱衣扒裤的恐惧再度席卷而来,脸色白了白,情感不禁战胜了理智,慌忙想要收回前言却见对方已面无表情地撂下帘子,心里登时拔凉拔凉的,手足无措地惨兮兮立在那里,背景像有落叶被秋风扫过。
他这是不是自作孽,不可活?
殿下肯定要觉得他古板迂腐,不领情面了……
哭丧着脸正要认命地转身离开,手臂却蓦地被轿子里的人伸手拽住,一个猝不及防便重心不稳地跌入轿中,正对上永安那双气定神闲又微含戏谑的眼睛。
“现在可想清楚了?”她道。
薛绣立马点头如捣蒜,乖巧得像一个认错的孩子。他差点以为殿下是真的想要抛下他了……
永安一副早知如此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心道这薛绣还真是好懂,明明就是不敢挨她太近,却偏要找那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此小小戏弄他一番也算是小施惩戒,好让其知道,有些小事她可以不计较,但若胆敢在大事上对她有所欺瞒,那可不会像今日这般轻易有重来的机会了。
阖眸靠在背后的软垫上,永安淡淡吩咐道:“起轿。”
话音一落,薛绣便感觉自己好像轻盈地腾空而起。轿夫们的动作有条不紊整齐划一,连脚步都踩得极轻,几乎让人感觉不到颠簸起伏。
薛绣不由暗暗松了口气,都说祈王殿下治下极严,没想到连轿夫们都如此训练有素,看来他之前的种种担忧都是多虑了。
话虽如此,薛绣此刻还是有点坐立难安,眼见对方正靠在垫子上闭目养神,呼吸深匀绵长,显然是很疲累的样子,他不由把腿往里并了并,缩得跟个鹌鹑似的,生怕会哪里碰到了搅扰到她的休憩。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就在薛绣僵直着身子觉得腰酸背痛时,却听永安无甚波澜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你手上的伤如何了?”
薛绣明显愣了一下,以为她是闻到了血腥气觉得不喜,连忙将手缩进袖子里,不好意思地垂头嗫嚅着道:“殿下若是觉得血气味重,我可以下轿的……”
“……”永安不由无言地看向他,觉得是不是自己冷厉的形象太深入人心,她不过就是想起来随口一提,怎就被对方脑补出了自己要将他赶下去的意思。
无奈地在心里吐了口气,永安倒也算是想明白了,这薛绣好像喜欢把什么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换而言之,他这就是标准的承受型人格,有什么苦就打碎了牙自己往肚里吞,有什么错明明不关他的事却偏要去承担,别人脸色稍有什么不对就觉得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到位了。
这要是放到什么家庭伦理剧里啊,想来薛绣便是那任劳任怨还任打任骂绝不还口,丈夫在外面花天酒地,自己一个人躲屋子里嘤嘤哭的憋屈小媳妇儿的角色。
永安突然就对他生出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理,眉毛一蹙,便蛮横地把薛绣的手从袖子里抽出来,一根一根掰开那紧握着的不想让她看见里面惨状的手指,可饶是再有心理准备,当那已经没有一块好肉的血糊糊的手掌摊开在面前时,她还是不免惊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家伙,对自己还真是下得了狠手啊!明明上面都已经感染化脓了,他居然还一声不吭地挺到现在!是不想要这双手了吗?!
薛绣看她眉头都快皱得连到一块儿了,连忙又挣扎着强行缩回手,低垂着眼睑,很是难为情地咬着嘴唇道:“殿下别看,很脏。”
“你知道脏,居然不知道疼?”永安简直要被他这默默忍受的小媳妇儿心态气到内伤,都不知道是该评价他含蓄腼腆,不愿意麻烦别人不想让人操心呢,还是逆来顺受,傻乎乎地一根筋,连疼都不知道喊一下?
“庄莱。”
永安不由沉着脸喊了一声,少顷便有人疾步而来,在帘外道:“殿下有何吩咐?”
“你且去前面的药铺里买些止血消炎的伤药和绷布回来。”顿了顿,“要快。”
“是。”庄莱很是利索地便领命而去。
薛绣瞥了一眼摆着臭脸瞪他的永安,感动的同时却又有一丝心颤,惴惴不安地低下头去,又忍不住悄悄抬起眼打量着她的神色。殿下该不会是生他气了吧?
永安见他一副欲言又止,想道谢又不敢道谢的样子,不知心里怎么就更气了,顿时也忘了先前告诫自己要心平气和善待娇花的誓言,撇过头去一脸眼不见为净地轻嗤道:“你可不要想太多,本王只是不希望你弄脏了别人的衣服,毕竟那家伙闹起来可难缠得很。”
“哦……”薛绣眼里的光似乎黯淡了一瞬,但他还是伸出一小节手指,轻轻扯了扯永安的衣角,“那薛绣也还是要多谢殿下……”
他说话的同时不禁把头埋得更深,明明是在诚恳地道谢,可给永安的感觉却反而像是在认错。
“……”永安这下是彻底没脾气了。想她平日里在典狱寺监刑时,看到犯人被打得皮开肉绽血沫横飞,却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怎么偏生遇到这薛绣,她就止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心软,仿佛夹杂着一种老牛护犊般复杂而微妙的情感。
永安盯着那张低垂脸庞的目光不禁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她是不是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在哪里见过他了?
适时,庄莱已买好了药品折返回来,永安遂停止脑内的思索,接过东西看了眼薛绣,这次他倒是学乖了,默默就把手伸出来摊开,一副等她给自己上药的样子。
永安不由抽了抽嘴角,心道这小子莫不是在扮猪吃老虎,怎么这会子轮到上药打绷带这种技术活,他就开始指望起自己了?
对此薛绣着实冤枉得很,他一路以来忍着疼痛,其实手上早没劲了,便是蜷曲一下手指都觉得牵扯着全身的筋脉,要他拿着瓷瓶和绷带给自己上药包扎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
“殿下?”薛绣见她迟迟不动,心道是不是自己会错意了,殿下似乎并没有要帮他的意思?
心头顿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失落感,其实也是,殿下能帮他买药他已是感激至极,怎能再奢望对方纡尊降贵地帮自己上药呢?何况人家本就只是怕他的血弄脏了袍子,自己怎就异想天开地觉得殿下是在关心他呢……
殿下她早就对小时候的事不记得了……
永安见他脸上一瞬流露的黯然,心里顿时感觉像猛抽了一下。她究竟又哪里欺负他了,为什么他要那么一副被抛弃的样子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
“行行行行了,收起你那眼神,本王来给你上药!”永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强行把薛绣的脸扭到一边,勒令他不准再看向这边。
感受到对方纤腻的手指覆上他的,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洒着药粉,薛绣本来失落的心不觉又变得暖煦起来,纵使那药粉的效果着实是刺激非常,疼得他额头上都沁出了绵绵密密的冷汗,眉毛也忍不住皱起,但他还是强忍着一声不吭,因为不想让对方为此担忧分心。
一阵捣鼓后,永安终于给薛绣上好了药也包好了扎,只见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留在薛绣手上的杰作,很是自得地挑眉道:“还好本王当年跟着陆神医学了几招,这缠带绑结的手法简直是堪称完美。”
说着睨了薛绣一眼:“怎么样,没弄疼你吧?”
薛绣不由乖巧地摇头表示附和,只要有殿下这份真诚相待的心意,他就一点都不疼。
正说着,只听前方传来一阵人声鼎沸的喧闹声,庄莱在轿外提醒道:“殿下小心,前面就是揽月楼了,此处人多杂乱,可能会有碰撞……”
然而还没等庄莱说完,周围人群就已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有人高喊道:“快看哪,是前任花魁娘娘月玲珑!”
“是她,是月玲珑!”有眼尖的人已经注意到了那抹绝色的身影,激动的同时又不免狐疑,“可她一个人站在楼顶上做什么呢?”
众人循着此人的视线纷纷望去,都想要看看他们大燕的第一美人是何等绝色,然而下一秒,他们原本期待的脸便纷纷变了颜色,开始惊恐地高声尖叫起来。
只见那月玲珑竟就当着他们的面,突然间身首分离,血溅八方,身子直挺挺地从楼顶上摔下来,头颅则像一颗球滚落到人群中,吓得人们不由尖声逃窜,而那最先看到她也是离得最近的男子则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冲出来,目眦欲裂地捧着脸颤抖着喊道:
“她,她居然还在笑啊~那头的表情居然还在笑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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