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只一动。
巴盖乌就险险一个趔趄栽倒,他面色惨白已是虚弱至极。
他与王庭金吾卫□□抄近路,一个昼夜,纵马疾行三百里。
人尚且咬牙能忍,但是经历战阵之后战马,体力消耗太大,已然是支撑不住长途奔袭。他们二人路途中将歇了个把时辰,即便如此□□的战马最终还是喷血倒毙,活活累死了。
如若不是礼队里先期折返蒲类报信的敢达,最终还是决定违令回转,找回了他们二人……
他与□□能不能活着回到蒲类,还尚未可知。
刚刚驻马之际,□□这个雄浑如狮子般的金吾卫,也终于支撑不住,昏厥了过去。
此刻,巴盖乌唯有咬牙坚持着,等着向穆松回复这紧急的军情。
……
巴盖乌嘶哑着嗓音,“阿爸!吉萨人……来了。姑师王昆都尔,投向了吉萨人……在姑师王庭,我们与他们接了战……”
金帐内顿时一片死寂!
众人皆是瞠目结舌。
所有人都震惊到不能自己。
二王子巴盖乌……率着礼队去迎接高昌国的阿依夏公主……
怎地变成与吉萨人接了战!
吉萨人……
从哪里冒了出来。
他们不在阿尔泰山区那苦寒之地猫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接战?!!!
任谁人,也一时间脑筋转不过弯儿来。
众头人一个个听得晕头转向,均以为莫不是自己昨夜酒灌的太多,听岔了?
侍从端水上前递给巴盖乌,他却挡了去。
此间刻不容缓,稍停片刻就有莫大风险,不管不顾的,他只哑着嗓子,竭尽全力的将发生过往说了下去……
……
巴盖乌踏入姑师牧原,压根就没有见到阿依夏公主随嫁车马的痕迹。
颠不停觅踪查探之下,竟发觉公主及她那五千头早春羔竟是被姑师人给劫了去!
待得巴盖乌率礼队赶去姑师王庭……等待他们的除了姑师人,竟然还有吉萨大军!
便就是一场血战。
……
苏赫觉察出巴盖乌的身子在不住颤抖着,看似已经快要站立不稳,便凑上前去,一手轻扶在巴盖乌的腰际……他只一靠近,一股浓稠的血腥之气,顿时涌了上来。
苏赫暗叫不好,随即便感觉到二哥那原本高大雄壮的身躯已经近似瘫软在自己怀里。
他望向穆松,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巴盖乌此刻已到了强弩之末。
在穆松默不作声的首肯之下,苏赫这才借势将二哥放到在矮塌之上。
……
巴盖乌接续着艰难的述说完,已是力竭。
事情已经再清楚不过。
迎嫁的礼队,除却敢达的百人队,只余巴盖乌与□□两骑……
何其惨烈!
吉萨人,终究还是来了。
时隔这么些年,阿勒泰山下的吉萨部落卷土重来……
金帐内的所有人,呼吸都变得无比粗重。
头人们的脸色,一个个由宿醉后的铁青,转为煞白。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亲临过二十四年前吉萨十万铁骑进犯北麓牧原的那场血战。
那绝非惨烈一词可以形容。
那是一场浩劫!
战后,大片草场之上的血腥之气,经年都不曾消弭。
如果说此时的牧原,为何如此的兴盛繁茂……
只需看看那黝黑肥沃的泥土之下,埋着多少支离破碎的白骨也就清楚了。
……
那一役,之所以完败吉萨人,是蒲类、姑师、高昌三大王庭通力合作,协同作战的结果。
首当其冲的姑师部落,在昆都尔的父王,闻名草原的雄鹰帕顿统领之下率先接战,拼死抵抗!
姑师勇士们且战且退,在损失大部族人的惨境之下,最终在蒲类牧原上与蒲类王庭合兵一处。
高昌王率兵及时赶到,与两大王庭的兵力前后夹击,血战月余,方才击败凶蛮的吉萨人。
然而即便是胜,也只可称之为惨胜。
其后多少年,天山北麓三大王庭人口凋零,断不敢言战。
这修养生息,不过二十多年……
吉萨人,却又来了!
这一回……
姑师昆都尔王,却已经投敌。
高昌是否还指望的上?
所有的这一切,金帐里没有人开口言说。
不敢问。
也不敢说。
蒲类所面临的困境……
这突如其来,好似晴天霹雳般的绝境,已如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
“礼队去了近千骑……”阴郁的声音,在金帐中响起。
曲突耷拉着眼角,斜目望向矮塌上的巴盖乌,冷冷的说道,“杀至姑师王庭,遇上了吉萨人的大军……”
他嗤笑了一声。
笑声在此时的金帐内,却是那般的刺耳和突兀,“我只奇怪……这全军覆没的一战,二哥你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巴盖乌嘴里的水还没咽下去,就直接呛在了嗓子眼里。
丝毫不去理会巴盖乌那满是血丝的双眼,和投向他愤怒的目光,曲突摇晃着身子踱出几步。
扫视着帐内众人,曲突的声量突然大了几分,“吉萨人都是疯子。勇士们尽数战死,对得起部落,对得起王庭!都是真英雄,好汉子!我只奇怪,二哥你居然还有脸回来!”
这尖酸刻薄的言辞,好似一把烧红的利刃,直捅在巴盖乌的胸口。
禁不住嘴一张,一股热血自巴盖乌的口中喷溅而出。
言辞不善。
然而曲突的话里的意思,正是头人们心里所想,却不敢言的。
……
穆松的身躯,隐在金帐的暗处。
他始终默无声响的伫立着。
静观着帐内发生的一切。
他熟稔的掌控着金帐内的风向,他清楚在这种危机时刻,有必要,让所有人的情绪爆发出来。
是故,对曲突的质疑,他根本不欲阻拦。
相反,他还要适时的添上一把火。
他了解巴盖乌。
他精心培育的下一代蒲类王。
然而,一个人的心性总是会随着境遇发生改变。
值此危机时刻,正是锤炼巴盖乌的最佳时机。
要么,他成为一位顶天立地的蒲类王。
要么……
穆松丝毫不介意失去一个毫无作为的儿子。
至于曲突……
穆松很清楚曲突的禀性。
曲突很不错!
如果巴盖乌是一头雄狮。
那么曲突就是那阴险狡诈的豺狗。
雄狮的身边,不需要那么多的忠犬……豺狗却能提醒他时刻警觉着自己的王位。
……
索伦的拳头,捏的骨节嘎嘣作响。只要曲突胆敢继续再说一句……
即便是阿爸和头人们当面,他也要冲上去,一拳砸下他几颗牙齿再说!
曲突与巴盖乌平素就明里暗里的针锋相对,这一点,索伦清楚。
可现在二哥都成什么模样了……
索伦的心里热突突的,曲突却在这时候说这些浑话……
他真想撕开曲突的胸膛,看看他的心还是不是肉长的。
简直混蛋!
……
不待曲突继续说下去,穆松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阿依夏公主,人在哪里?”
似乎金帐内的所有人,在吉萨人即将大举入侵的消息之下,都已经全然忘记了他们为何会汇聚在王庭。
头人们纷纷皱起了眉头,也没有人会想到,在此等危机时刻,他们的王,蒲类的天,居然还会对一个女人念念不忘。
……
巴盖乌的喉结,上下滚动了数下。
最终,他哑着嗓子,沉声道,“死了。”
……
苏赫的脑海中似炸响了一声惊雷!
他甚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他眨了眨眼。
没有听错!
噌!
苏赫只惊得自矮塌上霍然起身。
“你说什么?!”
一只手,哆嗦着,费力的拽了拽苏赫的衣袖。
他下意识低头望去……
看到的,却是巴盖乌那貌似平静,却蕴藏着无比悲伤的眼神……巴盖乌冲他点了点头。
顾不得巴盖乌浑身的创伤,苏赫猛的甩脱了他的手。
“死了?!怎么会!”苏赫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
……
却不再看他,巴盖乌迎上了穆松投来的目光。
“是我,派多山潜入姑师王庭……找到被掠走的阿依夏……王妃……”巴盖乌奋力的咬牙说道,“是我!让多山杀了她!”
……
哄!
没有人注意到苏赫此时面上已近疯狂的异样。
帐内的头人们,忽然就吵嚷了起来。
“完了!”
“这……这下麻烦大了……”
“阿依夏公主是高昌王的掌上明珠……这一死,李昌浩非疯了不可。”
“怎么办!高昌这次怕是指望不上了……”
众人都意识到,阿依夏公主被巴盖乌下令杀了……这对蒲类此时的境地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高昌,这个天山北麓三大王庭之一,与蒲类百年交好的盟友,因为一个女人的死,驰援蒲类几乎已没有可能。
……
“死的好!”穆松朗声大笑。
他极为罕见的露出赞许之意,冲着巴盖乌深深的望了一眼。
能做出这样的决断,巴盖乌果然没有令他失望。
不论巴盖乌是出于何种目的杀了阿依夏,穆松完全没有兴趣知道……在此等状况之下,巴盖乌能对他心爱的女人下手……
那从此以后,就没有什么是他放不下的。
这是一个有担当的蒲类之主。
穆松笑得妥帖,笑得欣慰,笑得从此再无烦忧。
似乎,吉萨人的到来,姑师人的反叛,高昌恐将只作壁上观……这一切,对他而言根本不过就是一个笑谈。
……
穆松的笑声中,苏赫却几近昏厥。
他无法相信。
那个鲜活,美丽,浑身上下都迸发着迷人魅力的阿依夏公主……死了?!
巴盖乌……
他的二哥!
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赫觉得头脑间一阵阵的眩晕和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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