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了,伸出肌肉线条优美的手并不敏捷地一把拍上自己的鼻子。
“她这是有自我毁灭倾向吗这是?”
她吐字清晰起来,打断了玫,猛地一喝:“是他!”
玫被吓得向后一缩,牧风下意识地迅速伸手,又担心手上带毒,急速缩回。
牧风道:“是谁?”
“就是他!”
牧风道:“你看你好不容易可以好好说话了,不如描述清楚些?”
阿旻咯咯笑了起来,笑得流出两行眼泪。笑着笑着她哭起来,她边哭边道:“白丝线!呜呜呜!不要白色的麻绳!往头上插针的东西不得好死!”
牧风温和地试图安慰她:“嗯嗯,往头上插针确实死得不好……”
阿旻哭得更凶了:“不要再戳了!这是什么东西!”她猛地一个抽气,耸起双肩,又神经质地大笑起来,“摇摇摆摆的,走不稳了……哈哈哈哈哈……”她笑到被自己呛住,咳起来红了脸。她又长长吐匀一口气,变成了哭腔,“别过来啊呜呜呜……”
牧风说:“不过来不过来,你自己冷静冷静……”
她又斩钉截铁的语气说:“是他!”
她自己点点头,说道:“就是他!”
牧风再次问:“是谁?”
她笑起来又开始道:“白丝线!啊!…………这是什么东西!…………”
将之前那一套在很多很多年后的现代医学中堪称精神分裂典范样本的动作又表现了一遍。
接下来她安静了片刻,众人以为她激动完毕了,便又围近了关心地问话,谁知她双目炯炯,喝到:“是他!”
几遍询问与哭哭笑笑重复下来,子午评论道:“这还周而复始了。”
又一轮固定表演性质的发作后,阿旻用袖子把泪一抹,她的视野变得清晰,她眼神愚钝地瞥到了呆呆趴着的小狐狸,双目一睁。
牧风暗道一声“糟糕”,闪身上前一步,双手成圈扼住了阿旻抓向狐狸的手腕!
严格来说也不是扼住,他成圈收拢的手掌离阿旻的手腕相距半寸,靠的是一股掌中急急呼啸流转的气流,刚劲的风力在半寸距离内将她生生制住。而阿旻充满杀意的手指尖离狐狸鼻子仅差一片茶叶的距离!
牧风极具催眠力地柔声叨叨道:“白色的麻绳已经被我们收去了,这只是一团白色的球儿,我们不和它过不去,没事的啊没事了,谁跟球过不去啊?你暂时先躺下,麻绳是麻绳,球是球,麻绳不是球,球也不是麻绳……”
阿旻顺着他的手慢慢躺回去,恍惚间神情竟然表现得有些困。
从呆鸡状态中缓过神来的绿孔雀在一旁担心地偏头看者她,又低下脑袋在她脸上温柔地蹭了蹭。
金问:“这鸟怎么回事?”
牧风指了指阿旻腰间的一根羽毛,她周身的衣服都血污不堪,仅那一根亮丽精致的羽毛安然干净。原来这只绿孔雀就是传说中与阿旻朝夕相处一同并肩出游的神鸟,只不过它在赶来陪伴朋友的途中被毒翻了。
子午深情地望向金:“如果我有一天中了剧毒,你愿意冒着一齐翘脚的风险,赶来守护在我身旁吗?”
金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嫌弃:“你离我远点啊,先把自己是男是女搞清楚了再说。”
玫没有理会这个几乎每天都在重复上演的小插曲,迟疑地问:“不知大家有没有一样的感觉,我觉得这位战神是不是刺激太大,傻了?”
金往玫身旁靠了一步,赞同道:“我也觉得。”
子午沉吟片刻,轻轻一跺脚一扭身子,用斯文男人的声音委委屈屈地说:“这个选择真是要命了。”
两道眼刀向他捅去。有金的嫌弃至极,也有牧风的迷惑不解。
子午看牧风即将开口说些什么,心虚地连忙岔开话题,问道:“这位上神说的是什么?白色、摇摇摆摆、能走?”
牧风内心突然蹦出一个想法:她说的莫不是一群鸭子……
和他尚且连着异体同感的预言瓶嚣张地在意识连接中对他说了一句:“憨批!”
然而他没有立刻反击口出不逊的小瓶子,平平淡淡说出口的是:“这可能是因为她中毒了,看到了幻觉,我们吃了有毒的菌子都会看到小人的对不对?”他手心朝上一抬,矮塌靠墙卷起的一床毛毯充棉花糖一般散开、鼓起,轻轻飘到疑似傻了的战神身上,怜香惜玉般裹起来,还体贴地往上头巾一样裹住她脑袋,只露出一张沉沉睡去的脸。
他们一屋子人看这位又哭又笑的疯癫姑娘终于睡去了。良久,牧风抱着手臂踱到案几旁边,席地盘腿而坐,看那只坚持不懈摇了许久小红花的预言瓶。他一挑眉,问道:“你觉得是什么呢?”
瓶子猛烈地摇着它的小红花。
其余三人也围了过来。金问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另外两妖向她表露出一副“就你问题最多”的表情。
牧风在意念里回复了它一句:“你不傻?就你推出的那什么鬼?你是跌打损伤急需祖传正红花油吗?”
瓶子以花代舌,朝他愤怒地吐着舌头。
牧风有些无奈地说:“它一定要我先接受了黑妖最后变成一朵小红花逃离现场的推断,才肯继续做推测。”
“那你接受啊。”
“我接受不了。”
“那你假装接受啊。”
“我与它灵识相通,假装不了。”
“那怎么办?”
牧风慢吞吞侧过身看着窗外,声音惋惜地说道:“哎!没办法,这已经是我这间屋子里最聪明的一件法器了,它不合作,别的法器也不行啊。”
那只瓶子闻声微微颤动了一下。
牧风眼角已瞥到这一小动作,他继续道:“所有法器中我仅将智慧给了这只瓶子。说实话,不仅这间屋子内,我敢说放眼整个深林,甚至整个哀牢森林,都不会有这么灵敏的预言瓶。”
那只瓶子往牧风面前方向蹦了几蹦,似乎想引起他的注意。
牧风并不动,他嘴角带笑,却声音沉痛地继续说:“可是它不肯帮我,这可如何是好啊?不能和那么强大的小法瓶合作,真是人生的一大憾事啊。”
瓶子在桌上磕出了声响。
牧风这才敛了笑容,慢慢转过身去面对着预言瓶。
他不无遗憾地说:“它非要我先接受它的一个假设才肯做下一个推测,可是我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耽误了寻找黑妖的进展,可怎么办呐?”
预言瓶立刻收了摇得快散架的小红花,看起来十分急切地跳动着。
牧风这才对它一笑:“好,就靠你了。”
一番哄骗套路现场展示下来,三只妖在一旁看呆了。
玫戏谑道:“你看起来很适合哄人嘛。”
金还是一副傻傻的表情,问道:“你们不是灵识相同吗?你这么容易就放弃了自己的主见?噢山主您这样让我有点受打击。”
牧风谦虚道:“没有,我内心当真这样想的,一片真诚,红心可鉴。”
说罢他不放心地瞟了一眼屋子另一头矮塌上的狐狸。
狐狸方才第二次死里逃生,已陷入第二轮呆滞状态。粉红小舌头半吐,俨然一副傻狗模样。
他松了一口气,之前大意了,没叮嘱让狐狸保密自己可以单方面关闭异体同感的能力。
他还同时暗暗庆幸还好单方面修改异体感知内容的能力还没被拆穿,也就是说,他不仅能让同样有异体感知能力的人感受不到自己的内心活动,还能让对方感知到自己故意设计的内容,感知到自己想让对方听到的内容。
自然,刚才预言瓶感知到了牧风的“一片真诚,且红心可鉴”,但预言瓶不知牧风的嘴角坏笑。
所以被表扬得十分上头的预言瓶愉快地接收了关于阿旻描述之物的所有细节。
不一会,瓶子内发出了嘶哑的、充满颗粒感的诡异哼声,喀喀啦啦像喉咙里堵满了痰。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哼声有着不和谐的韵律调子,令人想笑,又令人头皮发麻。一只白色的、摇摇摆摆的小人偶从瓶中阴影处走到了光亮处,它的胳膊和腿上有层层环绕的
——麻线!
胳膊与双腿的顶端秃秃的,没有四肢末端。大抵因为麻线质软,它的双腿尽头微微有些弯曲,像一双以骇人角度折断的脚。
层层叠裹的麻线使巴掌大的娃娃像缠满绷带的干瘦骨架,看似瘦弱的身子上顶着一个危险的大脑袋,这使得它走路极不平衡,看起来要随时跌倒了一样。加上麻线缠成的身体没有关节,动作僵硬,这和小娃娃手中玩耍的布偶相似的小东西,竟看起来阴气横生。
牧风顺着麻线娃娃身子往上看去,几步之后,它的大脑袋从阴暗处晃了出来,一双亮晶晶的黑眼珠投来一道精光,金与子午尖叫着抱着对方后退,那道目光又幽幽地扫向牧风。
牧风心中微微一怔,但仍做镇定之态,他仔细观察着它的头,终于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这个大头上仅有一双幽黑眼睛,是两颗纯黑小珠子镶嵌在脑袋上,五官中其余四官皆无。
牧风问:“可有弱点?”
瓶内阴影消去,亮如点燃的油灯。一股无形的力量从麻线娃娃的头顶拔出一截银色。
“针!”子午惊道。
那截银色越拔越长,终于从娃娃身子中抽离出来,和麻线娃娃等身长度。长针抽离,那只娃娃就软软一摊趴到地上,再无生机,长针落到瓶底,发出“当啷”声响,屋内静寂。
牧风猜道:“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巫毒娃娃吧?”
他往小屋内挂满羊皮卷轴的一面墙啧了一声,墙面上其中一只卷轴飞速展开,上面绘有和麻线娃娃一模一样的一个小人偶,旁有笔力遒劲的墨色字迹标注:“巫毒娃娃”,又有朱红字迹标注“古月岚”。
显然朱红与墨色两种字迹不是来自于同一个执笔人,墨色端正而朱红潇洒。一旁朱红笔迹又画了一个歪脖子倒地的小人,好像想尽力表现出此物不详的意思,看起来却莫名有点可爱。
牧风看着朱红色的歪脖子小人,眼底浮起一盏星灯,道:“苍鬼屠城,操纵的便是这类血化形的精怪。当时除了阿旻上神之外我们都没出生,没有见过此物,只是老人口中隐隐有些年代的传闻,再妄加自己的猜测整理,这才推测出巫毒娃娃大致长什么样子。”
金问道:“苍鬼在人间的时间里已经有近三百年没出现过了,这又怎么会在诛黑一战上出现呢?”
牧风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疑点,道:“不一定是古月苍真地又从坟头蹦出来了,也有可能是曼陀罗的毒素让她产生了幻觉,回忆起她幼年时候看到的那些恐怖场景。至于具体到底是哪种可能,还得下山去林中巡逻一趟。”
子午一贯慢吞吞的语气突然急促起来,这个纠结了几百年自己要作男人还是女人相貌的妖,在此时发出了两种性别在极度紧张时都会使用的尖叫声。他边揉眼睛边道:“可是我既没有曼陀罗中毒,也没有吃过野生菌,怎么我也看到小人了呢?”
大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雕花小木窗被打开了一条小缝,而窗沿上正摇摇摆摆地边晃边走的东西——与墙上卷轴中的小人及其相似。
不是巫毒娃娃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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