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儿你好好休息，我先处理军务了。”萧山见到侄女乖巧的模样，说完便转身离开。
陶洛水看着萧山远去的背影，抬头看向身边的树，栎树才移植过来，看上去已经枯萎，却直指云霄。
“母亲，若是你，会畏缩在别人的庇护之下吗？”陶洛水的手指扣上树皮，声音坚定。
答案是肯定的。
她身上流着先辈的血，绝不允许她退缩，从她出生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身上所背负的责任，这个皇朝，以及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要杜绝这一切，暂避锋芒并没有什么用，她歪了歪头，背靠在树上，看向站在跟前的若渝。
“小姐有什么吩咐？”若渝问。
“你们先将隔壁院落的整理了。”陶洛水吩咐。
“好的。”若渝点了点头，转身向书房走去。
陶洛水看着她的身影穿过回廊，站直身体，抬脚往墙边走去，她的闺房右侧有个小木屋，是专门放置盆景的地方。
“你们在南域有落脚点吗？”陶洛水停在木门前，轻声开口。
“回主子，有。”原本空旷的地方，不知何时停驻了一个人影，正是保护了陶洛水一路的七星卫首领角一。
“狩猎之际，你们能混进围场吗？”陶洛水问。
“围场？”角一疑惑起来，“南域没有围场，狩猎之地便是南域边境，也是为疆场。”
陶洛水愣了，她眨了眨眼睛，疆场二字，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哦，那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她摆了摆手，示意角一离开。
“若是主子要去，最好只在外观看，万不可进入林中。”角一道，他是受过军中训练的，自然知晓这些，南域的狩猎，极其危险。
“这和舅舅告诉我的完全不一样。”陶洛水皱眉，萧山根本没必要隐瞒她，可是作为年年都有的狩猎，萧山不可能不知道。
“狩猎是南域风俗，若非南域之人，并不强制参加，更何况主子你乃是女子。”兴许是陶洛水毫不遮掩心中疑惑，角一开口为她解释。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南域不同于京都，还是收敛些好。”陶洛水回过神，点了点头，说。
狩猎那一日，是个晴天，南域人家大多马术极好，即便是富家娇养的女子，对于骑术也是懂一些的，所以当陶洛水一行人停在猎场前的营地门口之时，很是引人注目。
陶洛水才从马车上下来，就感觉自己和这儿的格格不入，狩猎之地的入口，拴着一匹匹骏马，一眼望去，难得看到一辆马车，在她附近站着两两三三的姑娘，皆是一身轻便的革衣，头发束在脑后，看到她下来，目光里满满的惊奇。
上天终归是优待她的，凭着这张乖巧可爱的模样，那些目光虽然惊讶，但是全然是善意，并无丝毫怠慢。
“这姑娘才是娇养，我就看不惯你家妹妹装出来的模样。”有个嗓门大的姑娘骑在马上，对身边的人说，语气十分不满。
陶洛水被吓了一下，她扭过头看着那位马上的少女，少女在马车后头，骑着一匹毛色纯正的小白驹，因着马车的遮挡，她并不能看见少女在跟谁谈话，但是她可以看到少女的模样，衣色艳丽，明媚大方，手指着陶洛水，目光看向一边，端的是一股娇纵之气。
京城里的姑娘各有各自的模样，端庄者有，娇气者有，蛮横者有，贵气者也有，但大多有着一定的界限，某些地方，永远不会越雷池一步，那些人陶洛水见得不多，但也能一眼看出眼前少女身上的朝气，像被烈阳熏染过的一样，蓬勃向上，异样夺目。
她的眼神清澈，动作流畅，察觉到陶洛水的目光，放下了手，看着她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眸。
然后，驱马而来。
“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一个人？”她是第一次见着这般大小的姑娘，在南域，女儿没满十六岁，都是搁在家里头好好训练的，虽然上不得战场，可这地界儿，曾有过被侵占的历史，所以每家每户，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达官贵族，都是要好好修习一番本事的，不说上战场杀敌，但是骑术确实个顶个的好。
“你又是哪家的姑娘？”陶洛水抬起头，这姑娘骑了匹马，趾高气昂，她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告诉陌生人自己的名字。
“豫章可没有你这样的人，连我都不知道是谁？”张晓摸了摸小白驹的鬃毛，侧着脸趴下来，对这个陌生面孔很是奇怪。
“我才来几日，不知道姐姐名讳很正常。”陶洛水勾起唇角，笑容清澈。
“你一个人，不甚安全，和我们一道，如何？”马驹舒适的打了个喷嚏，磨了磨牙，张晓坐直身体，向陶洛水伸出了手。
这在南域，是邀请同骑之意。
“这都到了大门口了还骑在上头？小丫头还是下来走走的好。”浑厚的声音响起，马蹄下出现了一道新的影子，张晓还未反应过来，有人拎着她的后颈，将她提了起来。
“我的脖子！”提着衣领自然是不舒服，张晓扭不了头，也不知道是谁，愤怒的叫了一句。
好在来人并非是要伤害她，只是将她从马匹上抓下来罢了。
“父亲。”陶洛水开了口，抓着少女衣领将其拉下马来的，正是萧山，虽然她不知眼前少女身份，可是这样子拉扯一个姑娘，到底过分了。
“又是你！”张晓气急败坏的看着萧山，想起往日在他手里吃过的苦头，按捺住蠢蠢欲动的腿脚，愤愤不平的瞪着他。
“好好的姑娘，说话的时候就要规规矩矩的，马术不怎么样就老老实实坐马车。”萧山挑了挑眉，对着骠骑将军府的小姐压根不想正眼搭理，他边说着边将落在一边的缰绳抓在手里，递给张晓。
“欺人太甚了你。”张晓抬起手就准备打下去，萧山不为所动，她的手将将停在萧山手边，狠狠的抢过绳索，牵着马匹头也不回的往一边走去。
“这是谁？”陶洛水看着她的背影，好奇的问。
“骠骑将军的幼女，张晓，”萧山回答，“若是凉儿想要在南域久呆，跟这丫头难免有交集，她是家中老幺，脾气不怎么样，但本性还好。”
“我先将你送到女眷落脚的地方，走吧。”萧山看了一眼天色，继续说。
“父亲也会去狩猎吗？”陶洛水问。
“不会，我是闲职，不参与这些。”萧山走在前头，还不忘侧身回答她的问题。
车骑将军其实并不是闲职，但是在萧山眼中，不能冲锋陷阵的，皆为闲职，何况这几年南域真的很清闲。
“阿婉。”女子落脚之地，乃是有石头堆砌成的屋楼之中，萧山径直带着陶洛水走到第二个大门之前，停下脚步，朗声开口。
大门敞开，四四方方的院落之中站着一身骑装的女子，此刻正看着自己手中的弓箭发呆，听到萧山的声音神情恍惚的扭过头，脸上露出的欣喜还未散开，女子就已经低下头遮掩住了。
陶洛水发现了这一点，直觉告诉她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
她跟着萧山一同走了进去。
“凉儿，这是你陶姨。”萧山指着女子，跟陶洛水说。
陶婉眉宇柔和，面容皎洁，看着她的容颜，可以感受到她是如绸缎便温顺的女子，可是对上她的眼眸，却可见到她神情锐利，锋芒毕露。
这是个怎么样的女子呢？陶洛水一时之间得不出结论。
“陶姨。”陶洛水有些迟疑的开口，倒是和她一个姓了。
“这便是你女儿？竟这般大了。”陶婉看着陶洛水的模样，迟疑了片刻伸出手握住了陶洛水的手，陶洛水的手白稚娇嫩，和她的放在一块是个鲜明的对比，陶洛水瞥了一眼，女子虎口指腹之间皆有老茧。
“我这会儿得去看看老张了，凉儿先搁你这儿，你帮我看着点。”萧山瞥了一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语气轻快的说。
“既是你的女儿，我自会好好看着的。”陶婉笑意上颊，说到。
“凉儿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你陶姨说，知道了吗？”萧山叮嘱了一句。
“好，父亲既然与人有约，就快去吧我会乖乖听话的。”陶洛水点头，萧山并没有告诉她今日会将她托付给其他人，但是这一点并不难接受，女眷与男人们所在的地方本就泾渭分明，不在一起是自然的。
萧山点了点头，转身往大门外走去，他才跨过门槛，就看着陆炎领了一众侍卫小跑了过来，装备齐全，不似护卫倒似上战场杀敌的。
“将军。”陆炎停下脚步，双手抱拳，低下头行礼。
“里头人的安危就交付于你了，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唯你是问！”萧山停下脚步，说。
“末将定当竭尽全力。”陆炎半跪，以铭其志。
萧山点了点头，转身离开，陆炎站在门口，安静的等候着，今日之事，还未发生，谁知道又会是怎样？
“我听你父亲唤你凉儿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儿呢？”陶婉牵着陶洛水的手往屋里走，边走边问。
“萧不凉。”陶洛水乖乖的回答。
“不凉，可是清凉透彻之凉？”陶婉将她牵着到堂里的椅子上坐下，转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开口问。
“是的，东海将士热血不凉，故而，我名为不凉。”朱红色的椅子上并无一丝一毫的刻痕，堂前四处简朴的与京城公主府恍若两个天地，陶洛水将目光从桌上移到女子身上。
“陶姨看你这模样，倒像是有着外族血统的姑娘，南域外族血统的姑娘比比皆是，偏你父亲将你藏着掖着，这会儿才放出来，陶姨膝下无女，以后正好跟你结个伴，你看如何？”萧山来自东海之事，并不是秘密，陶婉见她不谙世事的模样，心中涌现一股慈母情绪，关切的开口。
“好啊，以后恐怕就麻烦陶姨了。”陶洛水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上，闻言乖巧的点头，她看的出来，在南域，靠自己一个人是没有办法的，将军府的后宅没有女眷，她的年龄不足，辈分太低，要想融入这个圈子里，还是需要一个领路之人。
只是，眼前这个陶姨，到底是什么人呢？
她原以为南域不注重这些，没想到还是需要一个管事的人来主持一府大局，也不知道舅舅往日有没有因为这个而吃亏？
“晌午还未到，狩猎还有一两个时辰，凉儿想必是初次来参加狩猎吧？”陶婉等了许久也没见陶洛水开口说话，只得自己找话说。
“是的。”陶洛水并不知道说什么，这个地方于她而言，太过陌生了，而眼前这个人，于她而言也是陌生的，说的多了便会出错，所以还是小心开口为好。
“那我带你去瞧瞧狩猎之地吧。”陶婉是个坐不住的主儿，本来她还想着试试自己的弓箭，但是这会儿在陶洛水面前倒是不好这般张扬了。
她站起身，望外走去。
“这儿是从前战事吃紧的时候前线将士们家眷所住之地，本来这地界呢我是没份儿的，但是你父亲尚未娶妻，所以这地方，他就做主让我在这儿住下了。”陶婉带着陶洛水边走边说。
“陶姑娘。”陆炎见到两人出门走上前，抱拳开口，他认识陶婉，是骠骑将军手下陶校尉的姐姐。
“你是？”陶婉并不认识陆炎，他是前几日才调转到萧山手下的。
“他叫陆炎，是父亲派来保护我的。”陶洛水开口，萧山曾经跟她说过这件事情，身为被保护的人，她是有权利说出这句话的。
“这样啊，我们去隔壁串串门，你不用跟着了。”陶婉心中感慨萧山对女儿的看中。
陆炎没有说话，垂眸看向跟在陶婉身侧的陶洛水。
“你在这儿等着吧。”陶洛水见他这样，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陶婉，缓缓开口。
“是。”陆炎点头，站直身躯，守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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