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都各自去做自己的事儿了，萧山领着侄女往院子里走，新修葺的院子，近了弊端便全然暴露了出来，庭前屋后扒光了杂草，为了不让裸露出来的土壤显得突兀，不知道从何处搬来了大片的盆景，各式各样，争奇斗艳。
陶洛水不在意这些花花草草的长势，可是这些年在乐平公主熏陶下，她看着这些，觉得别扭，她沉默了片刻，一时之间语塞了。
“凉儿有话就直说吧。”萧山左手握了握右手，抑制住自己想要伸手摸侄女头的冲动，满脸堆笑。
“舅舅应当知道，我来南域，身份不能曝露。”陶洛水轻声道，她还不知晓这个舅舅的脾性，自然得温声细语。
“你是父亲的外甥女，是皇帝的嫡孙女，外人知道了又如何？”萧山不满道，在他看来，自己妹妹的女儿，合该肆意快活，隐姓埋名之事，他其实很想找临海王揍一顿的。
陶洛水轻轻咬着唇。
这番话，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和往日母亲的教导不同，也和父王所说的处事方式不一样，简单直接，饱含关怀，她也不想隐姓埋名，可是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不想便可以不做的。
“若是旁人知道了我的身份，等待我的，便是无尽的暗杀了。”她的母妃是个将军，凭借女子的身份，接手了东海卫的大军，这在京城那些人眼里，连带着她都是被人忌惮的存在，临海王之女的身份，于她而言，除却至高无上的荣誉，还有着危机。
“舅舅。”陶洛水唤了一声。
“行行行，都依你。”萧山无可奈何的点头，侄女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是他看不上眼的，但这是他养父妹妹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这点要求，他自然是应允的。
“府中的下人都是自己人，不用担心泄露出去。”萧山解释，他看人还是有一套的，这一点不用担忧。
“舅舅，我自认为，要让秘密成为秘密，就该只有极少的人知晓。”萧山的情绪并未遮掩，他乃武将，待人喜好惯来鲜明，这也让陶洛水多了几分自信，眼前这个人，是个打心底疼爱她的人。
她以后，也会像母亲一般，受尽许多人的喜爱吧。
“我知道了，在五都府，你便是我收养的女儿了。”这是个极好的借口，萧山心想，再没有什么比这个借口更好让他向旧部们解释，陶洛水和其母如出一辙的容颜了。
“你就叫萧不凉。”他唇角一裂，笑开了花。
这个名字，显而易见是跟她的父亲，当朝临海王作对了，不过这一点，陶洛水并不知道。
萧山一时欣喜若狂，竟抬手搭上了陶洛水的肩，陶洛水讶然于舅舅的举止，但这份真挚之情很是浓郁，想到边塞民风，她倒是没有拒绝的动作。
从前临海王妃何栎也是这般豪爽的性子，两人曾经毫不忌讳的讨论着对方未来孩子的名字，萧山想到的便是唐不凉。
不凉的是疆场上士兵的血，汹涌着战场的英魂，也饱含了萧山和何栎青梅竹马的生活，东海水波滔天，他们却有着一颗火热的心。
可惜的是，被否决了。
唐悠凉，是唐荣彦的主意，他觉得自家的孩子，应该悠哉于世，像她的母亲一样。
结果了，不就凉了吗！
还是他的不凉好啊，萧山摸了摸侄女的脑袋，感受着光滑的触觉，突然愣住，他缓缓低下头，看着扬起脑袋，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的小侄女，悻悻的笑了笑，将手从她的肩上拿了下来。
心情忐忑，听说京城里头出来的闺女都是柔柔弱弱不容一丝一毫的触碰的，前几日他手下那个校尉娶的那个才从京城来的十六岁媳妇儿，不是就隔三差五就在哭哭啼啼的吗？
他瞥了一眼，侄女乖乖的站着，没吭声，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消亡，别是憋着大情绪吧？
“凉儿啊。” 他琢磨不透陶洛水的情绪，忐忑不安的唤了一声。
“多谢义父替我收拾了这院子，我很满意。”陶洛水已经反应过来，感激道。
虽然院子混乱，但是一草一木，即便不是精品也独有其特色，从房梁上挂着的风铃到窗棂上穿花游蝶的新刻痕都可以看出来，萧山是用了心的。
“这事儿，我也就吩咐下面交了点东西出来罢了，哪里谈得上收拾。”萧山看着侄女与妹妹相似的笑颜，心情愉悦，笑容满面。
笑完了又沉默起来。
若是他妹妹还在哪里轮得到他来收拾这些，他选了从前妹妹喜欢的，却没办法收拾出一个和他妹妹一般风格的院子。
他的记忆里，有个无所不能的妹妹，却早已离开了这世界。
“义父这些婢女是从哪儿买的？”陶洛水看着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块闲聊的婢女，南域民风彪悍，将军们管理起来大多不拘小节，故而纪律严明大多只在军队里，在家中仆从身上，倒是无从体现出来。
“这些啊，都是这些年战场上老兵家里的子女，没什么营生，我想着你才从京城里来，应该是需要些婢女的。”萧山回答道，他摸了摸自己参差不齐的胡子，看了看陶洛水的面色，其实这些他是有点滥竽充数的，虽然是伺候侄女的，但他心底还是想着给老兵后人们一件营生，这些人伺候起来，委实是不如真正的婢女。
按着他知道的消息，王爷的女儿，看门的，打扫院子的，修剪花枝的，绣衣裳的，看管库房的，贴身伺候的，等等，怎么着也要二三十个吧。
也不知道侄女会不会嫌弃。
陶洛水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眯了眯眼，这些人，自然是要想办法从院子里赶出去了。
她看着四周的景色，陷入了思索之中，脑海还未有定数，萧山目光却从不远处的院门口划过。
“凉儿你在此好好休息，我有点事儿要去处理了。”院子门口的小兵都已经探头探脑许久了，这会儿看面色，像是要冲进来一般，想来是有急事的。
“义父快去吧。”陶洛水从善如流。
她还需要一些时间收拾一下院子，如今寒烟不在身侧，所有的事儿，只能靠她自己来做，这也算是对他的一次锻炼吧。
南域的院子并不大，但是这处却是别具一格，萧山觉得小了，拆了一面墙，将两个院子合二为一，左侧干干净净，墙角屋前空无一物，乃是书房所在之地，而右侧的院子就花俏得多了，遍地花开，墙角有丛不知哪儿来的藤蔓，上面开了嫩黄的小花，因为新移植而来，新芽抽出往墙上爬，旧的枝藤却垂落在地上，不为所动。
陶洛水停下脚步，想起了乐平公主府的牡丹花。
等它长起来了，也就好看了吧，南域是块宝地，冬暖夏凉，四季如春，这儿的花卉比起京城里头，更加繁多，单是这院子里放着的，足足百余种。
瞧着陶洛水缓缓走过来的身影，婢女们相互使了个眼色，放下手里头的事儿，自发的站在了一起，这院子里并没有管事的嬷嬷，外头的都是些士兵，她们在这儿，也是相当的自在。
婢女共有二十三个，陶洛水站在人群前头，数了数，她见过乐平公主管事的时候，搬个太师椅，坐在前头，眼神睥睨看着下头的奴仆们，等着身边的人交代好了事儿离开便行了。
但这些乃是将士后人，想来连奴籍都没入，自然是不能用那样的法子管着。
“备笔墨吧。”陶洛水想了想，说。
即便是不入奴籍，也得定下契书，若是将来出了什么事儿，也是黑字白纸写好的。
“你们乃是老将后人，想来是未卖身为奴的。”陶洛水走到站在第一个的婢女跟前，说。
“将军仁慈。”那婢女想着家中的叮嘱，低下头，唯唯诺诺的说。
五都府的人不同其他地方之人有田有地，她们乃是士兵后人，家中无爵无大功，父兄伤残之后家中便没了收支，只得自己出来讨口饭吃，如今来了将军府，吃饱喝暖，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了，为不为奴，倒也不甚重要。
“小姐是要写契书吗？”管家声音响亮，还未入院口，声音已经传入耳畔，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过来，陶洛水余光扫过他的脚，有些跛，想来若非如此，也该是一员猛将。
“在下叶三，幸得将军提拔，做了府里的管家，契书属下都已经备好了，只看小姐要写几年的？”叶三身后跟了两个人，手里捧着一叠纸张。
“都是过了五都府的官印的，白纸黑字，你们谁要是犯了混，就等着乱棍打死！”叶三抬高声音，眼中凶光迸发，目光所过之处，婢女们面色难看的低下了头。
竟然，已经准备好了。
看来往后做事之前，该先询问一番，免得尴尬才行，她面上带笑，让汐悦接过契书。
“小姐初来五都府，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叶三态度尊敬，他虽是战场上下来的小将，但他不仅管理过士兵，还管理过军营的军备，府邸之事，于他而言，得心应手。
他跟了萧山十几年，知道的事很多，所以此刻，是含了几分长辈的心思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