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事，如何才能闹得满城风雨呢？
自然是昭告天下了。
要昭告天下，不是为国操劳者，便是犯了国法之人，陶洛水捏着纸，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笔，在砚台里头重重的浸湿，将整张纸涂黑，掩盖住上头原来的字迹。
没人知道她写了什么，除了她自个。
她是乐平公主的女儿，要离开京城，常年不出现，也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此事一发作，京城里头便乱了，接下来，该是为她的离开找一个借口了。
贵胄人家的女子长久不露面，要么是染了恶疾，要么是犯了重罪，要么是守孝。
可她如今只是公主之女，且这位公主并非皇后所生，守孝日子也就六个月，依着她从前张扬的个性，六个月不出门还能勉强理解，可是六个月以后再不见到踪迹，那可就惹得满京城的人郁闷了。
“寒烟，你说，我要是离开京城，得寻个什么理由好呢？”陶洛水将纸张叠好扔进篓子里，目光落向端了一碟瓜果走进来的寒烟，府中的人都知道，二小姐只吃玲珑斋的点心，所以平时除了乐平公主吩咐，其他时候送来的只有时应的瓜果。
寒烟知道这事儿，但是却未曾想到，陶洛水还没有想到主意。
“此事，可以告知王爷，兹事重大，小姐不可一人做了决断。”在她看来，陶洛水到底太小了，这件事情还是唐荣彦来做放心些。
“你这是不相信我可以做好么？”陶洛水瘪了唇，一脸的痛心疾首。
“平日里我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可以不信任我。”陶洛水眨巴眨巴眼睛，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小姐，”这么多年了，陶洛水这脾性寒烟还是摸得透的，看到她这样，就知道她在装模作样想糊弄自己，平日里小打小闹她都不在意，可这事，是件大事，“这件事乃是大事，必定要万无一失为好。”
“那，我们今日去寻父王？”陶洛水和自己父王之间，其实是有层隔阂的，毕竟他并非从小到大便抚养着她，她出生的时候，为了保护她，是养在母亲旧部家中的，东海常年有营妓产子，弃婴不少，所以她的出现并未引人注目，直到她渐渐长大，眉宇之间和母亲越发相似，他们只得把她送了回来。
那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是有个父亲的。
“小姐，我能进来吗？”留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你进来吧。”留苒虽然是陶洛水的婢女，可是在这乐平公主府，俨然半个主子，除了陪陶洛水外出采买东西，多数时候都是在自己院子里跟着府中嬷嬷学习。
“我在院外遇到了大小姐身边的婢女，大小姐让小姐你去绣楼。”留苒看了一眼寒烟，动作规矩了几分，寒烟可是在公主面前也能说得上话的，她不敢得罪。
“可有说是什么事吗？”陶洛水疑惑的问，这几日都没有见过姐姐，也不知道这时为了什么事找她。
“听闻大小姐召集了绣娘，正在商议用什么料子来裁衣。”陶半月身边的婢女看不去留苒，但是顾及着陶洛水还是会老老实实的交代。
“寒烟，我的库房里似乎有一匹银白色的锦缎？”陶洛水这才想起来自家姐姐上次说了要给母亲做衣裳，虽然她绣工一塌糊涂，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出些力气。
“那是前年宫中赐下来的鱼腹锻，奴婢这便去取来。”因为孝期，但凡颜色素雅些的料子都得拿出来看看，以备不时之需，寒烟也是记了一些。
“那几匹颜色相近的都搬过去吧，我先去绣楼。”总归是要走了的，倒不如在临走的时候，替母亲做点儿事儿吧。
乐平公主今日不在府中，皇后殡天，贤妃忙于宫务，所以乐平公主常常会去宫中帮着贤妃处理事情，今日便是如此。
绣楼有三层之高，大户人家的小姐们大多住的地方便是绣楼，不过乐平公主府宽大空旷，人丁稀少，所以绣楼也只做主子们学习绣艺之地。
陶半月要制衣，去的便是最高的第三层楼上，这儿各种纺织的机子都是齐全的，虽然很久没用过了，但是想用从庄上叫来工人修缮一下就好了。
其实在陶洛水看来，这些纺织的用具，皆是大题小做，外头成套成套的做衣裳倒是需要这些从旁辅佐，以免除了纰漏，可是她们这儿就做那么一件衣裳，用这么多机子，反而浪费人力。
不过这些陶洛水是不会说出来的，姐姐好歹能做成衣裳，她连绣工也有问题。
“洛洛可算来了，我还想着是不是今日等到了夜里才能瞧见你出洛院呢？”陶半月站在床边远眺外头的风光，一边的架子上放着一块料子，上头有着绣了成片的福寿居，要上身的衣裳自然是不能如同绣画那般惟妙惟肖，上头还要绣上纹路，要显得富丽堂皇才行。
公主在孝期，色泽不可过于艳丽，可是上头精致的纹路，却是一点儿也不能少的，这些都得陶半月亲自绣上去。
“怎么会，我一听到姐姐叫我便赶过来了。”陶洛水不满的哼哼，她走到绣架边打量着上头的布料，陶半月选的料子乃是京城里头常用的白玉锻，光滑可鉴，用来绣纹路的线乃是金丝线，坚硬中透着光泽，耀眼夺目，一眼望去富丽堂皇，很符合陶半月的审美。
“姐姐，这件衣裳母亲得参加宴会才能穿上了。”陶洛水低估了自家姐姐的眼光，即便是颜色最素雅的白玉锻，也被她绣的满身华贵。
“对啊，即便是初次给母亲做衣裳，也得做最好的才行。”陶半月有一瞬的尴尬，本意是做件衣裳给母亲平日便穿上，毕竟乐平公主要守孝，三年内不可穿太艳丽的衣裳。
但她挑选花色一挑起来自然是要选自己最喜欢的，于是一个不小心，这件本来要做的常服，变成了一件只可盛宴穿着的华衣。
“我的库房里有几匹上好的布料，我叫寒烟遣人送了过来，待会儿姐姐看看适不适合，若是合适的话，拿去用吧。”陶洛水坐在绣架边上，她捏着绣花针，低头看着布料上的纹路，竟伸出了手。
陶半月见过妹妹的绣作，一塌糊涂，但她并没有出声制止，在她看来，凭借自己的绣技完全可以拨乱反正，好歹是自己妹妹的一份心，她是可以纵容的。
“这儿错了一针。”陶半月坐在妹妹身边，难得她有心学习，她也是愿意认真指点。
“哦，”陶洛水垂眸仔细看了看姐姐前头的绣法，试探着绣了两针，抬头看向身边的陶半月，“是这样吗？”
她并非真的愚钝，只是不希望太多人关注着自己才伪装出来的这一切。
“对。”陶半月满意的点了点头，她看着妹妹认真的侧颜，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站着的婢女和绣娘。
“走吧，随我去看看寒烟送过来的料子。”她看了一会儿，这些针法妹妹应当是会的，只是简单的纹路，并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套衣裳但是一种料子太过单薄了，如今天气慢慢转凉，倒不如在外多一件外衫，过了年，总是要热闹一番的，有宴之际，母亲穿着自己做的衣裳，想来一定会夸赞一番的。
皇后殡天让本可及笄的她不能大肆举办笄礼也就罢了，本该议亲的她如今也只能等到三年之后，母亲孝期过了才行。
虽说京城里头的贵女，都是要留到十七八岁才出嫁，可是大多都是提前定了亲，两方互知根底，有两三年的时间了解对方的，到了她这儿，便只能等三年之后了。
若说不怨是不对的，陶半月看着婢女端来的绸缎，鱼肚缎的颜色相较于她的白玉缎素净了许多，这种颜色乃是地方织女亲手织造，虽然摸着舒服，但是不似京城里头那般讲究，不掺和金银珠粉，自然不会在阳光下透着丝丝缕缕的光亮。
因丝线之中加了当地一种银色的染料，这种染料并不入色，只是淡淡的，通体白色之中显现出来几分鱼类鳞片的银，故而被称为鱼肚缎。
陶半月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这样的料子乃是宫中赏赐的，陶洛水有，她却不一定有，毕竟曾经皇后赐礼，从来不带重样的。
“这料子不错，可以替母亲做成里衫。”有些料子虽然看上去光彩夺目，但是实际上里头掺杂着金银玉粉，穿在里头贴着肌肤是不可行的，但这个料子却是可以的。
陶半月选了两匹，和绣娘探讨了起来。
绣楼上，陶洛水安静的刺绣，她只要认真起来，总归不会绣的很差，纹样不同于衣裳上的大样花色，简单易懂，且变化极少，所以不过半刻，她已经绣了许多了，比起陶半月的，虽少了几分精致，但到底是工工整整的。
她就要离开京城了，她不舍的人，除却一个姐姐，便只有这个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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