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的宴会，是按着历代皇帝的规矩来的，完全是为了应付祖制，而夜间的宴席，才是皇帝尽享安伦之乐的时候，家宴不拘礼，也没有严格的规矩，享受着儿女们的祝寿，算是皇帝较为放松的时候了。
坐在马车里，陶洛水照例窝在姐姐怀里，难得安分一次，闭着眼睛好好的睡觉。
“宫里头不同别处，切记谨言慎行。”乐平公主小声的叮嘱了一句，倚靠着软软的靠枕，打算眯一会儿，要应付这样的宴会，还是需要养精蓄锐的。
陶半月看着妹妹皎洁的容颜，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若无其事的又放了下来，看着车壁上的花纹，发起了呆来。
马车停在了宫门内，乐平公主先下了马车，吩咐宫人将寿礼先送进宫，随后软轿抬着她们到了后宫的门口，这场宴会之前，还是得先与贤妃见一面。
一来是因为这场宴会是贤妃协同操办的，需要先通个气，二来，这会儿还没有到宴会开始的时候。
贤妃宫前有个凉亭，树荫庇护，即便是这般炎热的天气，依旧凉爽，二皇子唐荣穆带着自己的王妃进了里头在被贤妃指点今夜之事，留了两个儿子在凉亭里吃点心。
“大表哥，二表哥。”陶洛水跟在陶半月身侧，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
“姑姑，表妹。”两兄弟看到乐平公主在，忙站起身，规规矩矩站好，喊了一声。
“我先进去和母妃聊聊，你们跟着表哥们在这儿吃些点心，填填肚子。”乐平公主叮嘱了一句，便走了进去，这般宴会，小一辈的都不是主角，该担忧的是她这一辈的。
“表妹坐。”唐荣续最年长，先开口。
“谢谢表哥了。”陶洛水一如既往抢先开口，拉着姐姐坐下，惹来一旁的唐华翼的一个白眼。
点心是御膳房做的，别致典雅，花样精巧，陶洛水不喜欢吃贤妃处的点心，贤妃喜咸，点心也没有丝毫甜味，但却是陶半月的心头好。
陶洛水捧着宫婢刚端上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撑着下颚，看着亭外落日余晖，宴会设在月出之际，日月湖畔，陶洛水没有看过那样的景色，但是想来不会差的。
“表妹准备了什么寿礼？”往日陶洛水一聚在一起便叽叽喳喳，今日她一安静下来，三人一时之间也无话可说，于是唐华翼开口问起了陶半月，试图打破僵局。
“听闻皇上喜爱前朝太傅龚宇静的亲笔墨宝，我和洛洛临摹了，绣了出来，是份薄礼，聊表心意罢了。”陶半月抬手掩唇，咽下嘴里的半块糕点，拿了手帕擦了擦嘴角，才轻声开口。
“肯定是表妹你一个人绣的吧。”唐华翼小声的夸赞了陶半月，他可不相信陶洛水会绣。
陶半月知道这位表兄的脾性，她装作没有听见，又拿了一块糕点，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她是很喜欢贤妃宫里的点心的，可惜不能常来。
“洛洛，今日怎么这么安静，是有心事吗？”唐华续好奇的看着安安静静的陶洛水。
“没有。”陶洛水靠着亭子的一根柱子，闻言抬起了头，懒懒的回答，回答完了还打了个哈欠，看上去有些疲累。
“洛洛今日一大早就出府玩去了，也没有午睡，这会儿有点困了。”陶半月看了一眼面色困惑的大表哥，开口解释道。
唐华续点了点头，收回了视线。
事实证明，陶洛水也就是困倦的时候才会安静几分，一听说要开宴了，立即站起身，挽着姐姐的胳膊蹦蹦跳跳的跟着乐平公主往前走。
“洛洛，安静些。”乐平公主转身瞪了她一眼，看着她缓下步子，乐平公主才松了口气，转身继续往前走。
陶洛水低着头，看上去很沮丧，像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陶半月悄悄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面不改色的继续往前走。
别人只觉得她莫名其妙，可是只有陶洛水自己才知道，她今日想多了，这会儿心绪不宁，难以平静下来，她只有十岁，一旦心乱了，就再难伪装成平静时候的模样。
“姐姐。”陶洛水紧握着陶半月的手，声音低低的，带着这几分无助。
“不要怕，低着头，一切有我。”陶半月看了她一眼，低下头，轻轻叮嘱，她一直跟在妹妹身旁，自然早就发现她的不对劲，虽然不明白妹妹为何突然如此，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对妹妹的关心。
日月湖畔的丹楹宫依旧花香四溢，只是今日的宴会并不在丹楹宫前，而在丹楹宫中的斜月阁上，阁楼虽大，但是皇帝来赴宴的子女甚多，地方太小根本装不下，于是皇子公主们在上，而如陶洛水这般的王孙子弟，都被安排在下方阁楼下方的平台上。
依着旧例，每个人的位置都是安排好了的，陶洛水跟着婢女就坐，坐下之后才发现，左边坐着的便是太子的三个儿子，右边坐着的，是方才一起吃点心的两位兄长，陶半月看了一眼左右，大概了解了下。
今日的位置，是按照母亲份位高低而分的。
陶洛水也发现了这一点，这一日乃是皇帝寿辰，按照妃嫔份位高低来排列，显然有些不对劲，上一次即便是皇后病重召开家宴，也都是按着年龄来排序的。
山雨欲来的感觉，让本就心绪不宁的陶洛水更加坐立难安。
这一点，陶半月看出来了，坐在她左边的太子次子唐华希也看出来了。
唐华希有着与其母太子妃几乎一模一样的容颜，他的一举一动每次宴会都十分惹人注目，所以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照顾起坐在中间的弟弟，再也没看过来一眼。
咚——
鼓点的声音响起，霎时间万般音律浮现在空气之中，这是一曲开宴的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陶洛水看着踩着鼓点走到宴席中央的舞女们，焦灼的心渐渐安静了下来。
越是慌乱，越要冷静。
她想起父亲的告诫，握着筷子，夹起桌上的菜肴，吃了起来，贵女们有着良好的娇养，往日是绝对不允许吃这么多的，但是今日不同，倒是可以放肆一回。
陶洛水往日什么模样大家都有目共睹，所以今日她埋头苦吃，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
待到司礼官唱完了所有的寿礼，皇帝赏赐的声音一次又一次的由太监传达出完以后，他们外头的宴会，便基本上算是完了。
“大哥，你先送三弟回东宫吧，我去找表妹玩。”唐华瑞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陶洛水，低下头看着吊着自己大腿的三弟，缓缓点了点头。
左右这儿都是宫里头，难得弟弟愿意离开自己去找其他人玩，他并不想拒绝。
陶洛水想一个人静静，所以出了丹楹宫大门便没让人跟着，沿着一条小路往回走，这条虽然是小道，可是比邻的便是金吾卫巡逻的地方，稍微声音大一些都会引来金吾卫，看着幽深，实际上很安全。
“表妹。”陶洛水还在漫无目的的闲逛，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少年清脆的嗓音。
唐华希和太子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同之处，但是眉宇之间的那分英气与当今皇上神似，所以他虽然容颜美丽，却不会让人生出他是女子的念头。
陶洛水第一次见到唐华希是一个人，很意外，要知道以往见面，他都是和唐华瑞黏在一块儿的。
但转念一想，这儿是皇宫，皇后治理的后宫向来如铁桶一般，在这儿，她嫡亲的孙子自然是不会出意外的。
“表哥怎么一个人来了？”陶洛水疑惑不解。
“我们一块儿去万寿园摘寿桃吧。”唐华希开口，他记得这位表妹性子活泼，想来应该会喜欢这些事情的。
陶洛水本想拒绝，但她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唐华希，点了点头，这个哥哥自幼遭遇悲惨，若是可以多让他开心一会儿，也未尝不可。
万寿园取自长寿寓意，本是建成之后用以给太后养老之用，可惜先帝不喜女色，偌大后宫只有一位皇后，帝崩之后，后也随之而去，留下了当今唯一的皇子。
也正因为如此，当今圣上初掌权时人小言微，为了巩固皇权选了联姻这一条道路，除却皇后乃是逝去的的太后所定下的，其他宫妃大多来源于巩固朝政。
唐华希边走边看着陶洛水，也许是身边的人是唐华希，陶洛水并未遮掩自己如今心事重重的模样，一眼就被看了出来，她也没有留心到，唐华希眯着眼睛，勾起唇角，面上浮现的那抹诡异的笑。
万寿园离得并不远，甚至还从日月湖里头引了一条支流而来，小桥流水，园中种了水杉，雪松之类的常青树木，这边巡逻的人较少，月色皎洁，修筑在路边的宫灯散发着清幽的光芒，仅能照清道路，多余的便看不真切了。
“往这边走。”唐华希并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东宫本就是皇宫的一部分，离得并不远，他有时候还得到宫中上学，他年纪小的时候也没人拘着他不能到处跑，所以这些地方他都是熟悉的。
“等等，前头有人。”唐华希看着密林深处，轻声开口，他虽然看着软弱，可是到底是跟着父亲习武多年了的，前方的动静根本逃不出他的耳目。
陶洛水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腰间的鞭子，唐国官员大多会些武，所以历来都是佩剑出入宫廷，她带个鞭子并不稀奇。
唐华希牵着她的手，从正路上进了林间，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陶洛水低着头，虽然看不见，但可以感觉到不断有草从鞋边划过，有的还划到了她的袜上，脚腕上感觉痒痒的。
好在唐华希没有走多远，停了下来，还按着她的肩，让她蹲了下来，这怎么看，也不像一个性子懦弱胆小的人啊。
他没有开口，陶洛水也没有开口，这种时候，安静才是最妥当的。
直到前方有脚步传来，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漆夜晚之中，石板路上的人在宫灯的照耀下显露出了蔷色的衣角，是个女人，前方有枯枝挡了道路上另一个人的身影，陶洛水不敢动，自然是看不见另一个人，但唐华希比她高一些，看得一清二楚。
只是，她感受着唐华希在自己手背上滑动的笔画，微微愣了一下。
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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