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有长寿之意,在唐国,每任皇帝的生辰便是每一年的千秋节,千秋节至,帝王寿辰,普天同庆。
从皇宫正门陵光门前的正华大街到城郭前,街道两侧,张灯结彩,就连巡逻的士兵,也换上了新的衣裳,看上去一派欣欣向荣。
这一日,皇帝会大赦天下,许多犯了事的人都会被免罪出狱,以昭皇帝圣明。
陵光门前的街道最是宽广,这时还未到正午,但是宫人来来往往,座椅菜肴早已布置妥当,这一日,京中凡是与皇帝同龄的老人,都可以在这儿饱餐一顿。
赵韶扶着一位老人,安静的站在人群里,皇帝今年六十大寿,这般年纪的老人,京城里头有不少,但大多都是病怏怏的,所以他身边围绕着一股药味,若是娇养的世家子弟只怕是要嫌弃这股子味道了,但是赵韶面不改色,只是好好的扶着那位老人。
在这个王权争夺的紧要关头,其实他并不想来京城插一脚,宁王本就势大,身为宁王世子,他若是秘密来京是件很不妥当的事情。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老人,冷淡的转过头看着前方,他有个愚忠的爷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洛洛,你来这儿做什么?”陶半月看着下方宫人来往有序的安排着万寿宴,疑惑不解的看向自家妹妹。
皇帝大寿,白日宴请的皆是当朝官员,到了夜晚才在后宫设家宴,乐平公主早年寡居,白日里府中无人赴宴,故而这会儿他们很悠闲。
“听说可以沾沾喜气,长命百岁。”陶洛水看着下方,摸了摸挂在房檐上的飘过来的红绸。
万寿宴如其名,会宴请一万个人吃,陵光门前的街道摆了满满一百桌,每桌十人,从正午开一直开始,轮上十次,圆圆满满,恰好万人。
而正华街两侧的楼阁都是敞开了的,专门设了位置,一来是为了彰显皇恩浩荡,二来也是为了这些老人的照顾方便。乐平公主在此处有座宅院,此刻两姐妹便是站在上头观看。
“我想回去看看今日母亲给我们备的衣裳。”陶半月打起精神看了会儿,帝王逢十而大办也是今年才开始的事情,这事虽是第一次,可是比起这些宴会,她更喜欢回自己阁楼里看看自己的宝贝。
特别是这会皇上寿宴,母亲肯定会给她们备新的衣裳首饰,一想到可以美美的去赴宴,她就有些迫不及待了,看了一眼还在东张西望的妹妹,她左右望了一眼,没有熟人,没有认识的贵女朋友,很好。
相处久了,陶洛水自然知道姐姐在想什么,她望着下方,这会儿虽未开宴可是冷菜已经端了上去,香飘十里,虽然不知道好不好吃,但是用料却是极好的。
她得到的消息是,宁王世子就在这些人里头。
宁王乃是当今唯一的外姓王爷,世袭罔替,开国十二位功臣里头,他排在第一位,当年十二开国功臣六位封王,驻守四方,六位封侯,留守京城,高祖征战沙场久病缠身,建国不久便病逝,留下幼子继位。
皇子年幼无法掌权,便由六位开国元勋摄政,然而时过境迁,六里头有四位因为见惯了荣华而变了心,把控了年幼的皇帝,而六位封疆之王也有三位生了异心,关键时刻,幼帝娶了宁王之女,两姓之好,盟约由此而成。
宁王掌皇帝岳父之名,攘外安内,帝王亲政,拉开了唐国的盛世序幕。
高祖曾谓这十二人为国之中流砥柱,于是这场内乱,被称为七柱国之乱。
代价便是六位异姓之王,只剩下一位,传言宁王之所以长盛不衰,历代皇帝无人撼动,皆是因为当年宁王为了救皇帝而放弃了王府,致使宁王子嗣皆被叛军杀害,而后来继承宁王之位的,是皇后所生的孩子。
陶洛水对这段历史不怎么感兴趣,对宁王世子也没感兴趣。但让她感兴趣的,是宁王的权利,宁王世代拥兵,虽然历代皇帝一削再削,但是他还是有府兵万余,再加上封地靠近西南,依着西南各部和宁王世代的交情,要借兵显然是容易的,这些兵力造反不足,但是救驾却是有余的。
要改变一个君王之位,东海的旧部,加上宁王府的兵力,应当是够了的。
陶洛水手无知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及到肌肤的时候,她骤然回神,放下了手。
“洛洛怎么了?”陶半月疑惑不解的看着妹妹的动作,眨了眨眼睛从陶洛水脸上扫过,皮肤光滑水润,没什么问题啊。
“阿姐,我们回去吧。”陶洛水看了一眼楼下的人山人海,转移了话题。
“脸上也没有痘痘啊,手怎么了吗?”陶半月看着妹妹不同平时的模样,担心的抓着她的手看了看,十个指头白白嫩嫩的,没有丝毫损伤。
“我饿了,想回洛院吃点心。”陶洛水可怜兮兮的看着姐姐,扒着窗,有气无力。
“走吧,真是的,自己要来,看饿了又要马上走,唉。”果不其然,陶半月见到妹妹这副模样,立马不追究她方才的异样动作,她老成的叹了口气,拖着陶洛水往楼下走去。
楼下停着马车,毕竟这儿离着公主府还有些距离,所以两姐妹是坐了马车来的。
“阿姐,我睡一会儿,到了叫我。”陶洛水上了马车便脱了鞋,不顾陶半月反对,便窝在车里的位置上,靠着陶半月闭上了眼。
“你在这样,我便告诉母亲了!”可把陶半月给气得。
“阿姐,不要告诉母亲。”陶洛水轻声说了一句,闭上了眼睛。
陶半月还想吓唬吓唬她,低下头看到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她撇了撇嘴,手轻轻搭在妹妹背上,安静了下来,今夜有宴会,肯定要忙到很迟才能睡觉,先让妹妹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两姐妹外出的时间是算计好了的,回到家中,还有两个多的时辰收拾衣物,皇帝寿宴,官员放了四天假,皇帝自然也要放松四日,所以今日宴会会到很迟,以至于皇子公主们今日入了宫,便会直接住在宫里头了。
陶洛水迷迷糊糊的被姐姐拖着下了马车,下来之际还差点踩空跌倒,陶半月只得唤了留苒并一个力气大些的婢女背了她回洛院,陶洛水才十岁,她要带的衣物寒烟请示了乐平公主便收拾妥当了,但陶半月却不同,她得回自己的院子里收拾。
陶半月才进自己的院子,就看到乐平公主坐在娴雅阁前喝茶,公主府大大小小的院落有七个,陶半月这个在其中算是中上的了,本来还有更好的,但是都没有这个离乐平公主近。
对此,乐平公主给她解释过,是因为她是府中长女,以后要照顾妹妹,管理公主府,所以才让她住这儿,方便乐平公主教养。
“母亲。”陶半月走过去,就看到站在桌边的两个婢女悄无声息的退却,她愣了愣,转身让身边的婢女也离家。
“母亲可有什么要叮嘱的?”陶半月从前也在宫里头住过,每次宴会前母亲的千叮咛万嘱咐她都是知道的。
“今日入宫同往日一样,先顾好自己,你妹妹那边有我在。”乐平公主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牵着她的手,跟她说。
“可是妹妹也大了,若是再和从前一般胡闹,皇上不会怪罪吗?”陶半月担忧的看着母亲,陶洛水闯祸的能力,那可是有目共睹的。
“不会,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好了,在宫中头尽量跟着我,若是我不在,你就跟着母妃,记住了。”唐荣语看着陶半月关心妹妹的模样,面色越发慈爱,只是说出的话确实不容置疑的。
“看到你妹妹闯祸了别去给她收拾烂摊子,她自个做错了事,那就是年纪小不懂事,若是你掺和,那可就复杂多了。”唐荣语细细的叮嘱,到了宫里头,她也不知道那几位是什么想法,但是先把大女儿撇清是最重要的。
陶半月抿了抿唇,面色疑惑不解,还是不肯答应。
“这样吧,我让寒烟把洛洛的鞭子带上,这下你该放心了吧。”唐荣语看着女儿的模样,按了按额头,无奈的开口。
果不其然,看到了陶半月点了头。
“那你记住了,入了宫别管洛洛,让她自个去玩。”唐荣语站起身,准备再去检查一遍寿礼,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了一句。
“若是洛洛求我帮忙,那我就帮她。”陶半月面不改色的回答了唐荣语。
“行,她要是闯了祸知道来求母亲,母亲就是上刀山下火海都给她收烂尾。”这一点,唐荣语从来不担心,因为陶洛水,根本就不会求她。
陶半月看着母亲离开的身影,有些困惑,洛洛最爱撒娇了,若是闯了祸,怎么可呢不来求助她?
不过她转念一想,有了那根鞭子,想来,也是无人能够惹他们家这位小霸王了。
陶洛水才被寒烟从床上扒拉起来换上一身新装,就看到公主身边的大丫鬟捧着鞭子过来了。
她看着那根只在皇帝赐下来才见过一次的鞭子,有些困惑的拿了起来。
“公主吩咐了,小姐要带在身边,若是遇到不长眼的,只管挥鞭子就好了。”那丫鬟恭恭敬敬的说。
鞭柄镶了颗蓝宝石,握起来防滑,鞭子很轻,但是长长的鞭身镶嵌了细小的贴刺,一边下去皮开肉绽都是轻的,打起人来很痛的。
陶洛水突然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事情,那时候她约摸六七岁,不大理事,才被秘密护送到宫里,她打小礼仪皆无,甩开了看管自己的婢女,遇上了正匆匆来宫中替女求医的乐平公主。
那时候,京城突然爆发了一场疾病,染上的皆是孩童,不幸的是,公主府的两个孩子一同染上了,而当时最先调配出良药的,是宫中的太医。
她遇到乐平公主的时候,乐平公主与舞阳公主正在争一位太医,良药需要配上太医家传的针法才可救人,宫中太医只有那么几位,另外几位不是被皇帝派出去教习更多医者,就是被各府的皇子喊走了,那日得闲的,只有那一位。
陶半月不大记得当时的情形,但她记得,她只是路过,便被舞阳公主身边的婢女故意绊倒,挡了乐平公主的路。
舞阳公主嫁的乃是开国功臣荣国公府的世子爷,世袭的国公爷,权利巨大,连带着舞阳公主在宫里头也横行霸道起来,而乐平公主却是下嫁给了当朝状元,状元早逝,兄长不理事,很是低调。为了孩子,两个人在皇宫内苑争吵了起来。
事关两家子嗣,最后吵到了皇帝跟前,皇帝处死了推她的婢女,赐了她这根鞭子,又将太医给了舞阳公主,算是打一棒给颗甜枣了,只是没想到,乐平公主府里的陶洛水,因未及时得到诊治夭折。
陶洛水握着手中的鞭子,坐在秋千上,安静的看着远方,平心而论,乐平公主待她很好,吃穿用住都紧着她来,待她如亲生一般,极少会偏心陶半月,可是,她们到底不是亲生母女,再如何也不可能像母女那般亲密无间。
从七岁到公主府开始,身边的人就告诉她,不能暴露了自己,于是年幼的她被逼着成长起来,渐渐学会了伪装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学会了违心的笑,学会了放肆的行事。
可是那些都不是真正的她,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开始想着东海的船只,母亲的旧部,那些马匹上驰骋的身影,以及她自由自在的灵魂。
她恨这个皇朝,恨自己身上流着的血脉,恨那个高高在上,主掌一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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