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半下了一阵雨,凉意残存,雕花窗格外青翠的枝头树梢犹含露珠儿,青石铺成的小径一半被晨起的阳光蒸干了,另一半还是湿的。
淮城的这座宅院公子不常住,只留有几个打扫的仆役,没有厨子,早饭是石涧领着几个仆役去醉春风酒楼取的。
红木圆几上摆着一盅红豆银耳粥,一屉蟹黄小笼汤包,一套什锦五样小点心:枣泥方圃、椰蓉酥、炸南瓜饼、炸云吞、粽香糯米翅,腾腾地冒着香气与热气。
虞白衣练完剑走进厅中,石涧将拧干的湿毛巾递给他。
虞白衣:“阿窈还没起吗?”
石涧:“已经让崔婆子去请了。”他家公子叫人顾姑娘的名字叫的越发顺溜。
“好香,”厅外传来少女娇糯清脆的声音。
一袭鹅黄色裙摆一荡荡入人眼帘,裙角上烟灰色线绣兰花,浅浅地绽放,少女的腰不盈一握,上身是同色窄袖小短襦。面如春桃,色如脂玉,眉眼盈盈,丹唇皓齿,乌鸦色的缎发垂肩,清雅绝伦。
“这,这,公子,这哪里来得仙女?”石涧被惊得口齿都不利索了。
虞白衣先是一怔,随即就认出了眼前的少女,“阿窈。”
顾窈扬唇对他一笑:“是我。”笑落在他眼中,就像冬夜里枝头绽开的一朵腊梅,虞白衣觉得耳根有些热,破天荒地低下头。
石涧惊叫:“她她,她是顾姑娘?”
虞白衣缓了缓心神道:“嗯。”
石涧出去的时候还是晕乎乎的,顾姑娘怎么一夜之间从乞儿变成仙女了,跟街头的大变活人似的。
虞白衣舀了一碗银耳粥递给顾窈,“尝尝。”
她伸手接过:“谢谢,哦对了,白衣,今日你有空吗?我想逛逛淮城。”
虞白衣点头:“好,我陪你一道。”
淮城一山一水美名素著,一水是淮江,一山名金鸡,凡到淮城的往来游人骚客无不游历此二景。
今日的阳光不烈,细风习习。
顾、虞两人去了金鸡山,山以其形似昂首独立的金鸡得名,日出时一轮白日从山间升起,就像是金鸡早鸣,唤出了晨光。山不算高,从山脚到山巅的八景却在当地很有名,那金鸡唤日便是八景之一。
沿着这八景,从下至上有一条小道,两人走了一会儿,顾窈心血来潮,指了指那边石木间陡峭的山壁与间或显出的石泥小路,提议从那边走,看看谁先到达山顶。
顾窈:“既然要比,不如咱们添点彩头?”
虞白衣也来了兴致:“赌什么?”
顾窈沉吟了一声:“有了,咱们就堵白鲨帮的暖玉白鲨怎么样?呃,白鲨帮名声不怎样?倒是那什么暖玉白鲨有点名头。”
顾窈说白鲨帮没什么名声,那是带了自己情绪的,作为淮中第二大帮,它与兴义帮抗衡多年,尽管近年来没落了,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暖玉白鲨就是白鲨帮的震帮之宝。
虞白衣扬扬下巴:“咱们比赛,如何拿白鲨帮的东西做彩头?”
顾窈撇撇嘴:“那容易,要是我赢了,你就把那玉白鲨取来给我,要是你赢了,那我去取玉白鲨给你,如何?”
虞白衣不忍扫她的兴,何况今晚他们本来就是要去白鲨帮闹一闹的。
“要是我们不分输赢呢?”虞白衣问。
顾窈答道:“那就一起去取,”她见虞白衣叹了口气就问“怎么啦?”
虞白衣有感而发:“创建白鲨帮的前辈,他功夫刚强、水性极佳,曾经以一己之力,在淮江中搏击群鲨,后来在淮江口与群雄论武,群雄服归,合而建帮,是位不可多得的豪杰。他生辰之时,辖下的群雄敬他豪义,花费了许多功夫与财力,又寻访良久,得了一尊暖玉白鲨,以生辰礼的名义送了他,至此白鲨帮帮名始定,暖玉白鲨也成其镇帮之宝,代代相传。”
顾窈:“哎,要是那位英雄知道他的后人如此窝囊卑鄙,败坏白鲨帮的名声,气都气死啦。”
虞白衣一笑:“前人创业非容易,后代无贤总是空,可惜可惜。”
顾窈:“这也不一定。”
虞白衣:“嗯?”
顾窈:“那位前辈如此豪义,说不得就是信奉生前不管生后事,厉害如秦始皇,还不是有个秦二世,凭他后代子孙如何,且只管自己朝夕,不负此心就好。”
虞白衣敛容正色,点头道:“好一个只顾朝夕,不负此心,你说的对。”
顾窈微微一笑:“白衣,那位前辈如此厉害,你和我讲讲他的故事吧。”
虞白衣又好笑有好气:“阿窈,你不是说要比赛,故事到了山顶再说吧。”
顾窈应了声好,余音未了,身子已经向上纵起,鹅黄色轻轻攀附在山崖上,霎时一朵朵迎春花如水波般盛开。
顾窈的轻功是从她的剑法“回风舞雪”中演化而来的,讲究的就是似风似雪,轻柔奇快、优雅曼妙。小时候她身体不好,这一套剑法是她父亲在寻访到的古剑谱“回风”的基础上在雪中顿悟、花费多番精力创造出来的,可以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她耳边风声呼呼,转头看见虞白衣就缀在她身边,顾窈没见过他施展功夫,此时见他白衣肃肃,身姿如云间月,倏忽飘然,不禁赞了声“好”。
两人在山壁上你追我赶的,孩子似的玩得不亦乐乎。
快到山顶的时候,两人相视一笑,一齐轻轻一纵,落在了平地上。这处地险偏僻,少有人迹,而相隔不远的另一峰上则山寺黄砖黑瓦,香烟袅袅,人流往来。
顾窈津津有味地听完虞白衣讲的故事,起身在附近转圈,不时还耍动手中的长剑,突然听她欣喜地呼道:“白衣,你来,那是淮江吗?”
虞白衣凑过去一看,原来顾窈无意中拂开一段树枝,从间隙中远望,可以看到一线水域,浪翻清波。
虞白衣:“不想咱们临时起意一场比赛,倒发现了金鸡山的第九景,”又对顾窈竖大拇指,“阿窈,这发现第九景,你可是大功臣。”
顾窈笑着呸了一声:“什么功臣,什么第九景——树叶缝里的淮江吗?白衣,你居然也开始讲笑话了。”
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一个清艳如花,一个镌雅如玉,凉风习习吹过,点点光影落在他们身上,彼此心里都泛出了丝丝畅快与喜悦。
顾窈:“白衣,你往那边走走,看看还能不能看到呢?”
眼前这一片灌木绵延,也不知道挡住了多少风景。虞白衣听着顾窈的指挥,退到一处也拨开枝叶。
虞白衣:“咦?”
顾窈:“怎么啦?”
虞白衣:“你过来看。”他用剑将枝叶斫断,把位置让给顾窈。
远处的水面近岸处泊了几十条小船,船上似乎没有人,岸上却站着几个大汉,可是那明明是一个废港。
顾窈皱皱眉:“这么多船,不知道要干什么?”
虞白衣:“岸上那几个人在放哨。”
顾窈哼了一声:“又是废弃的船港,又是放哨,这些人多半是要干坏事的。”
虞白衣:“要去看看吗?”
顾窈沉吟:“呃,算了,今晚还得去白鲨帮帮场子,下午咱们随便逛逛就回去吧,别节外生枝了。”
虞白衣本不是热络主动的性子,顾窈不想去,他就更不会去了。
下午,两人就在淮城内一条有名的坊市上闲逛。
古往今来,凡是女孩没有不爱美的,凡是女孩大部分都爱逛街,顾窈也不例外,虽不狂热,也被那些漂亮的衣服、精致的首饰、好吃的小食以及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给吸引了。
石涧被拉出来的时候,心情颇为激动,他还没和公子一同逛过街市。可是现在他看着自己手弯上拎着的包袱、手上拿的盒子,才明白自己是被拉出来当劳力使的,哎。
他抬头看到前头芝兰玉树的白衣公子手上拿着的冰糖葫芦时,心情更是难以言喻,当时的情景真是难以忘怀。
顾姑娘从小贩手里接过冰糖葫芦,就横着递给了公子,甜甜一笑,“给,请你吃第一个。”
虞白衣犹豫了片刻,就张口轻咬下来一个,那一口真是咬碎了他对公子的印象,这么平易近人,这还是他们公子吗?
之后顾姑娘也吃了一个就说太酸不好吃,然后糖葫芦就一直在他们公子手里了。
顾、虞两人逛到一处摊位时,顾窈停下了脚步,拾起摊位上的一个面具,“白衣,咱们晚上带这个去好不好?”
白威虎身边不是有一个杀手,一个面具人吗?输人不输阵。
顾窈也不等他回应,自己捡了个小鬼面具,给他拿了个金刚面具,刚付了钱就被虞白衣拉倒一旁的转角小巷,石涧早已被他遣走了。
顾窈:“怎么啦?”
虞白衣:“你看那个人?”
他所指的是一个大汉,样子普通,就是背影好像有点儿眼熟,可是顾窈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虞白衣提醒:“废港、岸边。”
顾窈一下子就明白了,虽然两人远眺没有看清楚那些人的面目,但是衣着、步伐以及持刀方式都和眼前那人一模一样,而且刚才离得远看不清楚,近距离一看就知道这人是白鲨帮的,身上有白鲨帮的标志。
顾、虞两人相视一眼,一起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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