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耻学堂一

    墨发高束成马尾,红襟白袍,双手抱胸斜倚墙壁,弟子服被来者穿出了散朗不羁的样子。

    所有人俱是一惊:“孟师兄!”

    惊过之后,一众人马又是手忙脚乱的收拾赌具。

    原因无他,这位孟祁孟师兄,可是专门监督宗门赌博事宜的。

    不会浮生小筑也要禁赌了吧?

    孟祁看得啼笑皆非道:“别瞎收拾了,浮生小筑又不禁赌。”

    “哦哦。”习惯而已,习惯而已。

    此刻,就像囚犯在囚牢里看到了衙役,第一时间想到的必然是自己命不久矣,而不是这个衙役是来坐牢的。

    南浔长于掌门膝下,深受掌门疼爱。

    是以他住的地方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办置。

    譬如南浔喜静不喜闹,掌门便特意栽了一整片灵竹再建个竹楼,让南浔远离宗门内的嘈杂尘嚣。

    这片灵气弥漫极适合修行的竹林,归南浔一人独有。

    建成之日,南浔亲笔上书两个字:幽篁。

    孟祁轻轻松松闯过南浔在竹林中设下的伏龙阵,脚步轻盈来到了竹楼前。

    孟祁惬意的嗅着竹林中清晨露水的气息,抬眼随意扫过这座竹楼。

    竹楼分为两层,普普通通并无繁坠。朴素的让人以为这是一位隐士的居所。

    孟祁不走寻常路,飞檐走壁直至二楼窗户。

    窗户未关,那是南浔的住所。

    飞身跨过窗户进入房间,房间内的布置也如阁楼一般朴素,简洁。

    一眼望过去,书架、木桌、床榻和剑架,一应俱全。

    而桌前,南浔背对着他,如瀑的墨发因为闲适随意披散在身后。

    他以手支颐,似乎在看什么。

    孟祁自知,南浔修为高深,不可能察觉不到不速之客的闯入。

    观南浔这个架势,定然知道孟祁孟师弟来了,却懒得抬头去招呼。

    既然被发现了,孟祁索性也不遮掩。亦或是,他本来就没有遮掩的意思。

    任由着长靴碾在竹板上发出声响,孟祁说话也不寒暄客气直奔主题道:“师兄,你这次下山接的什么任务呀?怎么和余师弟一起回来了?大家都在议论呢。”

    说话的同时,孟祁也从身后探出看向南浔手中之物,登时便挑了挑眉讶异道:“《百草杂谈》,这不是讲一些灵草魔草对普通人族有用,但对修士无用的书册吗?你看这干嘛?”

    孟祁显然不需要南浔搭话,正要再开口,喋喋不休。

    南浔已经抬头含笑看着他,温和道:“你问我这么多问题,我从哪个开始回答呢?”

    孟祁随意坐在南浔对面的椅子上,靠着椅背翘着腿,歪头认真思索了一遍道:“既然问得多那就从第一个开始吧。”

    南浔目光中笑意流转道:“替谁问得?”

    孟祁这人,可不是会突然对自己所领的任务感兴趣的。

    孟祁将椅子向前一拉,手掌交迭一撑下颌笑眯眯道:“替浮生小筑内南寒月的钦佩者问的。”

    南寒月,指得便是南浔。

    曾有酸儒见了南浔的剑芒,作诗慨叹其剑势清亮,剑芒冷冽。

    而那首诗中最朗朗上口的,便是“沧海一剑齐寒月”。

    自此,南浔除了怀瑾君这个雅称,又有了另外一个称号。

    寒月公子。

    对此,南浔不置可否。

    “你去浮生小筑,不怕师叔知道?”

    南浔的师叔,孟祁的师父,缥缈峰峰主谢长老。

    作风规整严苛,迄今致力于结束浮生小筑的赌博功能,但收效甚微。

    “你不说,我不说,怕啥?”孟祁桃花眼笑弯,“而且就算师父知道了,顶多骂我一顿。再说了,那不还有掌门师叔护着我。”

    南浔言笑晏晏道:“师父他老人家也不能无时无刻护着你吧。”

    “这不还有你吗?我家那老头子,除了在我面前横挑鼻子竖瞪眼,在你们面前都拘谨严肃着呢,要脸。”孟祁大咧咧的从乾坤袖中掏出个果子啃着,啃了几口又道,“诶?怎么越说越扯了?说,你到底接了啥委托,又是怎么和余师弟一起回来的。”

    南浔修长的手指搭在书册上,将前因后果娓娓道出。

    “有才,太有才了。”孟祁啧啧称叹道,“师兄你的运气也不错,竟然瞎碰都能碰到这么重要的线索。”

    南浔眼角含笑睨了他一眼,不予置评。

    闲话过后,孟祁从袖中取出一块黑色玄铁抛给南浔:“喏,这两天你不在,我替你在学堂内讲两天。既然你回来了,就自己讲吧。”

    南浔顺手接过。

    玄铁被塑成木牌状,雕刻着严谨规正的正楷“师”字。

    不耻学堂的师令。

    不耻学堂,取自“不耻最后”,寓意坚持到底。

    从这一点,便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差生补习班。

    群英荟萃,必有优劣。

    不耻学堂中,则是这些“劣”。

    这些“劣”,各有各的不足。

    譬如剑招迟迟不能学会,灵力迟迟不能运转通畅。

    总结下来一个问题:悟性不足。

    万剑宗的掌门桓玄真是个开明的掌门,开明的掌门敢于直面宗门内的不足。

    这才有了“不耻学堂”的存在。

    刚开始,学堂内的耄耋夫子口干舌燥的谆谆教导。

    可惜,没人听。

    该睡觉的睡觉,该旷课的旷课。

    开明的掌门偶然得知此事,亲自抵达不耻学堂,虚心求教哪些夫子能让这些学徒们孜孜不倦。

    学徒们七嘴八舌、各抒己见,也不客气。

    “首先,脾气要好。”

    “其次,说话要动听要有磁性,要能吸引我们的目光。”

    “其三,要拥有强大的修为让我们心服口服。”

    “……”

    其余的要求呢,杂七杂八各有千秋。

    按照他们的描述来讲,要是一个美如冠玉,声音动人并且实力强劲的年轻人。

    一番总结,筛选下来,符合条件的有南浔,孟祁以及其他峰主的亲传弟子。

    后来,余非凡鲤鱼跃龙门,从不耻学堂中脱颖而出,也荣幸加入了这个行列。

    代表不耻学堂夫子的师令,便在这惊才绝艳的几人手中碾转。

    每月十五二者交替。

    每人讲解一个月,一个月后将师令传给另一个人。

    师令入手微凉,很快便被南浔手掌中的温度暖热。

    两人再闲谈几句,南浔便理了理袖摆,对镜整理仪容后,施施然去了不耻学堂。

    万剑峰有四座主峰,分别是万剑峰、缥缈峰、神农峰、藏经峰。

    不耻学堂,则坐落在藏经峰。

    学堂正门前,栽培了一排柳树,万条垂下绿丝绦。

    拂过面前的垂柳,南浔抱着一卷书走进学堂。

    学堂宽阔,最上方有一方放着长戒尺的矮桌,一个垫子。

    下面则是数百张矮桌,数百个垫子。

    若不是长期浸淫于修炼中,南浔许会认为自己是来到了古代考科举。

    下面座无虚席,学徒们皆是跪姿端正,身前一卷书。

    见到南浔的到来,皆是站起身来问礼:“怀瑾君。”

    怀瑾君这个雅称,在万剑宗也只有不耻学堂内才会听到。

    南浔矮下身子跪坐在软垫上,徐徐翻开书册,一字一句念着又讲解着。

    他声音温和中带着点儿动人的沙哑,语调不疾不徐。

    讲解分外通俗易懂。

    若再认真去看他俊秀儒雅的面容,委实养眼又悦耳。

    同时还能提高悟性。

    可惜,总有那么两个人喜欢捣乱些。

    “怀瑾君,我有一个疑惑,还请你解答。”

    南浔抬目望去,是一个穿着内门弟子服的年轻人。

    若他在浮生小筑逛过一圈,便会知道这位年轻人是余非凡的狂热拥趸者。

    令人遗憾的是,南浔从未去过浮生小筑。

    是以南浔停下念书,将书册合上放在矮桌上,温煦道:“有何疑惑,直说便是。”

    学堂内有余非凡拥趸者,必然也不乏南浔拥趸者。

    当是此时,一片黑黢黢的脑袋中再次站出来一个人。

    他先对着南浔拱手示礼,又对先站起来的那人道:“莫崖斗胆,替这位何师兄答疑解惑。”

    南浔在这一瞬间,有种诡异的成就感。

    这种感觉,就和前世老师见到学生们争相答题的感觉有些相似,有些欣慰,也有些轻松。

    是以他微微顿首,算是允了。

    两人都是常驻浮生小筑的,自然也算是老相识。

    何师兄挑挑眉,面露轻狂。

    但在南浔面前,也没有过多表露,只是道:“傀儡花,是何物?”

    跪在垫子上的南浔:……

    莫崖对答如流:“魔域之花,犹如野花。傀儡花,为植此花者,当速死亡,然必如陷昏睡。若值花者有意,可操尸首,令为己用。尸弃后,花速长,然后衰。”

    “受教。”何师兄瞪了一眼莫崖,再次问道,“我宗以修习何种方法闻名于世?”

    莫崖讶然,显然没有想到何师兄的问题这般简单。

    但他还是道:“剑。天下剑修门派,无人可出万剑峰。”

    “缥缈峰修什么?”

    “术法。术者,乃以灵为契,画诀摆阵。”

    两人一问一答愈发急切,一问之后不待音落,一答必然出现。

    颇有着不压倒对方不罢休的意思,火、药味悄然升起。

    虽说问题简单,但二者态度略微有些较劲。

    南浔微一皱眉,直觉有些不对劲。

    抬手正想制止两人的谈话,何师兄蓦然转身,对着南浔行礼道:“莫师弟基础甚是扎实,令人欣慰。但我之疑惑,唯有怀瑾君可解。”

    此话一出,南浔也隐约察觉出何师兄对自己的针对。

    他笑意和煦如同三月春风过境,不疾不徐开口道:“直说无妨。”

    初临此间,南浔为了融入这个世界,从四岁就泡在藏经峰,将知识体系重新构建。

    虽说比不上余非凡的过目不忘,但勉强也称得上博览群书、融会贯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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