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范远

    院子里有一片竹丛,竹丛下面三三两两的鸟儿散落在地上寻觅食物。院里还有一个小池,里面种了几簇荷花,有些已经谢了,有些还未绽放。池子旁边站着一棵柳树,头发落了满池。

    最妙的是,池子的水不是死的,是从后山细细地挖了一道小小的渠,把水汩汩地引过来的。又有一道小小的沟,细细地流了出去。

    后山是一座实打实的山,虽然算不得高山名山,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个季节寻常见的走兽花鸟都有。范远一直很想进去走走。

    这里不是范远的住处,这里是他们家在城外的庄子,他现在在这里修养,搁现代的说法,这里应该就算是疗养院吧。

    “大郎,您是想要出去散散心吗?”婢女跪坐在地上,把药轻轻地摆到小几上,抬起头来轻声问道。

    “莞芜?”范远收回落在院中的目光,看向面前秀气而稚嫩的面容。

    “嗯。”

    “那便出去走走吧。”

    “郎君稍待一下,清荷姐姐马上就过来了,我先去取了衫子来。”她从地上起身,往里面的衣柜去了。

    “小白,你的药怎地还未用?”说着清荷便来了,她微微蹙眉,抬头便见莞芜走了出来,瞥见她手上抱的东西,“莞芜,你怎地把衫子取了出来?”

    莞芜微微福了福身,“今儿天不很热,风又起了些许凉意,郎君想出去走走。”

    “小白,你身子未好,到时候出了薄汗若是又染了寒气……”

    范远不言语,只是用手指轻轻地逗弄着窗棂间溜进来的几缕阳光。

    一时间竟有几分寂静,寂静里又有几分蝉嘶的燥热。

    一个声音温温和和地响起,打破了这份静谧,“清荷姐姐,夫人来了。”

    闻言,清荷有些迟疑地看看那小几上的药,终还是端了起来递到范远面前,“小白,夫人来看你了,你别让夫人太担心呀。”话音刚落,她又后知后觉地发现那药已然凉了,正想着拿走,范远却已经接过去一饮而尽了。

    小白的母亲宋氏出身诗书之家,一眼望去,整个人全是书卷气养出来的温和典雅。她轻轻地把儿子鬓间的几缕散发笼到耳际,目光温和,柔柔地唤他小名,“小白。”

    “小白在这里过得可好?会不会太冷清了些?会害怕么?阿娘跟你阿爹商量了,瞧着小白身子越发好了,这几日就回家去,小白开心吗?阿爹今天下朝就来看小白,小白可喜欢?”

    感觉到头上传递过来的热,范远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应了一声。

    宋亦秋却混不在意,不停地跟年幼的儿子说些府中的事情——“你阿爹前几日得了陛下的赏,里头有件金锁,质地很好,阿娘给小白收着了。昨儿你祖母闲着无事,让丫头们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见见光,结果找到了你爹小时候穿的小鞋子,就这么大……”宋亦秋纤长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大眼睛眯出好看的弧度。

    小白附和地扯了扯嘴角,而后瞥了眼旁边侍立着的丫鬟,“娘,清荷姐姐多大了?”

    “这……”宋氏微微迟疑地看了看清荷,清荷忙上前一步,“回夫人、大郎,十四了。”

    “那莞芜呢?”

    “回大郎,快九岁了。”

    小白微微一怔,她们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却要服侍他?他又想到上次自己偷偷出去闲逛,听到后厨的婆子们说的,“那清荷姐姐是不是也要出去待嫁了?”

    清荷整个人一颤,低头时眼角已经有了泪光。

    “是了,这个事情确实也该相看起来了,不然到时候清荷还要怪我这个夫人只顾着留着你服侍小郎君,倒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奴婢不敢。”

    听到这里,小白自己倒先愣了愣,他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赶清荷走的意思。可是他张了张嘴,却半句挽留也未出口。

    清荷捡了药碗,寻了个由头,便带着几个婢女出去了,只留了宋氏的大丫鬟贴身伺候,也方便娘俩说些亲近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宋氏也只是说些府中的事情,她倒是开朗的性子,温温和和地说着话,手上做着绣活,却已经把他爹穿反了褂子之类的芝麻事情都抖了出来。

    小白想了想,问道,“那娘未出阁的时候,便识得我爹吗?”

    宋氏脸上微微一红,“问这些做什么?”

    “想知道。”

    宋氏看了看他,抿嘴一笑,便开始说些两个人的旧事。

    范小白听来听去,觉得也不过是些才子佳人的俗套故事,动情来得容易,深情也来得容易。沉默了些许,他轻轻问道,“娘,你从未想过给我爹纳妾吗?”

    宋亦秋一针扎在手上,面如土色地看着自己儿子,“小白,你说什么呢?”

    见她这神色,倒换小白不解了,纳妾本来就是很应当的事情,到不如说,在这个时代,理应只不过是个小事罢了。

    何况这对夫妻就这么一个命根子……而且,还是个弯的。或许本来是直的,可惜换了个芯子,便也变成了弯的。

    小白撇了撇嘴,很无奈。

    宋亦秋脸色变了又变,“谁教你说这话的?”

    “没人教。我只是觉得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太冷清了。”

    宋亦秋手一颤,又给自己扎了一针。她没有想到,第一个敢当面说她不会生孩子的,竟然是她的亲生儿子。可是她的儿子似乎还不打算就此为止。

    “况且,”范小白扫了眼外面偌大的院子,连绵至后山,“娘,若是我没有什么出息,担不起这责任,或者万一我以后出了些什么事……”

    范竹亭一进来就只听到了这句话,气得他直接奔进了屋子,也不看妻子的表情,抄起地上的一个凳子奔到了范小白面前。

    范小白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到底还是讪笑着喊了一句“爹”。

    范竹亭扔掉凳子,一把拽起儿子往外拉,怒气冲冲,“我看你是欠揍。”

    宋亦秋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拽住了范竹亭的袖子,“相公。”

    范竹亭停住了,他看着宋亦秋,宋亦秋的眼泪,就那么流下来了。

    范小白呆了呆,斟酌了一下话语,“娘,儿子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说给爹纳妾的事情了。”

    他不说这话倒也罢了,一说被范竹亭听见了,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他也不管宋亦秋了,拽着范小白就往外走。院子里地方宽敞,他随手抄起一件家伙,就开始打。

    范小白不想哭,他好歹不是真正的五岁小孩,哭啥呢?可是这样想着,眼泪却开始流了。行吧,心智控制不住身体的本能反应。

    看着范小白咬着牙不哭出声的样子,站了一圈的奴仆都跟着心疼不已——这可是一府人宠出来的宝贝。

    “相公,你别打他。”宋亦秋跑出来,扑上来,像千万母亲一样牢牢护住了儿子。

    范竹亭下不去手了,那些奴仆眼见着都跟着跪了一圈,几个平日里贴身伺候的丫鬟跪走着上前,“相公,不管小郎做错了什么,您别气坏了身子。”

    “夫君,”宋亦秋哭得伤心,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端庄,“纵使小白该打,可是妾身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啊。”

    范竹亭听见了这句话,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又看见儿子大病一场,原本胖嘟嘟的脸都瘦得没有了几两肉,哪里不心疼呢?他气恼地扔掉家伙,走上前去,小心地扶起了宋亦秋,又仔细地擦了擦她的眼泪,然后才看向了范小白,挥了挥手,让平日贴身伺候的人把他带走了。

    “小白今日怎么会说起这起纳妾的话……”眼见着宋亦秋冷静了些,范竹亭斟酌着跟宋亦秋商量。

    “妾身并不知晓。”宋亦秋看着眼前自己的丈夫,露出了一丝苦笑。

    范竹亭知道她的意思,皱着眉也不知道如何开解,过了一会儿才道,“左不过是身边的人说了闲话,换了就是。”他默了默又道,“夫人,你不该放到心上,我知道小白这话伤你的心,可是小白才五岁,他懂什么。”

    宋亦秋低眉不语,过了会,刚抬头眼泪珠子又落了下来,“相公若是要纳妾,妾身是不会拦着的,只是您要告诉我先,妾身也好帮着相看。”

    “你这是什么话?咱们夫妻之间!”范竹亭有些懊恼。

    宋亦秋低头不语,只顾垂泪。

    清荷身边只留了一个莞芜,也不知道忙些什么才好,转来转去,最后只好找了个凳子干坐着。

    莞芜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到底还是有些心疼,“姐姐……”

    “阿芜,你比我幸运得多啊。”清荷含泪,却又勉强笑着看她。

    她已经十四,无论如何也是等不到大郎了,而莞芜十之八九就是夫人到时候要放到房里的。

    “这种事……”莞芜绕了绕手绢,“姐姐其实并不觉得可羡,不是么?”

    “以前不可羡,现在也可羡了。”

    “姐姐待大郎,如子如弟,此情至深。若是……若是没有这场病就好了……”

    清荷用手绢捂住嘴,到底还是轻轻地抽泣了起来。

    “不好了不好了,相公打大郎了!”一个丫鬟冲进来,莞芜讶然,正要问个清楚,却见清荷已经匆匆擦了擦脸,她的大脑还没有回过神来,人已经急急地跑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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