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王苏家唯一的小姐，苏九九名声在外皆因她自娘胎带出来的病，心脉微弱，太医院诸人束手无策，断言她活不过二十。常人拥有的喜怒哀乐，对苏九九来说打小就是奢望，初时还不明显，四五岁时她不慎摔倒大哭一场便晕了过去，已是生死边缘，也是从那时起她过起了无限接近禁足的生活。除了淮王府的人她生平只见过大夫了，外出即便是乘坐轿撵，淮王也怕路上稍有差池，会令她香消玉殒。是以苏家的病小姐对大家来说是一种极为神秘的存在，谈及无不为之命运叹息。
楚汐月也是知道苏家有这么一位病小姐，即便是她成亲之后也未被引见过，淮王只是提过她的名字，说是需要静养，不方便见人。以她所知，苏九九可已经与苏怀雪一般年纪，她初时还当她只有十三四岁，许是受病情折磨致此。而她也是知道的，苏九九能活到现在已经是淮王府照料有佳，不计钱财灵芝人参给续出来的命，但苏九九也已经是接近油尽灯枯了，因为现在离她病逝已不足两年了。苏九九从出生到病逝都是一个谜一般的女子，一生困于淮王府中。
楚汐月见名唤阿绡的丫鬟对着苏九九耳语了几句，然后苏九九便轻声细语地说：“二嫂好，小九身体抱恙，一直未能拜会，见谅。”
“无妨的，身体要紧！”也许是因为知道苏九九最后的结局，她心中竟生出了怜爱之情。她以前从未体谅了解过他人的悲喜，只是因为她未尝遭受苦难，如今对一个仅见一面之人倒是多了几分感慨。
“请世子夫人以后还是少来拾花院，小姐需要清净。”阿绡口气生硬，不容反驳。
“今日是我不小心来到此处，未曾想打扰了小九休息。”楚汐月看得出阿绡护主心切。
青玉早就把纸鸢收起来了，此时站在后面小声嘟囔：“一直只说不能接近寿菊园，可没说旁边的拾花院也要避开呀！”
阿绡只当没听到的，对着苏九九马上换了个口气：“小姐，回去歇息吧。”
“阿绡，我……”苏九九眉头微蹙，很快又舒展开来，“回去吧。”
“你是不是想放纸鸢？”楚汐月也不知怎的，这句话没过脑子就这么冲口而出。
苏九九愣了愣神，随后浅浅笑了，“不，我是不能跑的。”语毕眼皮低垂，长睫在眼底落下一小块阴影。
“你等一下，先别走！”楚汐月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并且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会做出这种的人，以前和现在都不会，但偏偏她就是做了。
楚汐月拿过了青玉手里的纸鸢，很快纸鸢飞上了天空，她将线递给了苏九九，“这样不用跑也可以。”
眼前的女子年岁分明比她大上不少，此时她却像哄孩童一般，苏九九也确实接过绳线后展露笑颜，声音都有些颤抖，“多谢……二嫂……”
楚汐月也没多逗留，领着丫鬟就回去了，甫一出园子，锦瑟便问了起来，“小姐方才脸红气喘的，那阿绡还吹胡子瞪眼的，好心当成驴肝肺！”锦瑟很是为她不忿。
“阿绡护主罢了，她家小姐这一路走来很是不易。”囿于淮王府二十载，成长得如孩童一般，虽不可说不幸，毕竟换成寻常人家，怕是早一命呜呼了。只是她也是经历过与世隔绝的日子，与苏九九卧病有所不同，但她觉得自己也是能体会几分的，是以方才才会一时心软。不论怎么说，对方与她只是有一面之缘罢了，只是看着苏九九脸上漾起的笑意，她也是欣慰的，能为她枯燥生活带来一点新鲜，倒也不坏。
“是了，阿绡也是仗着有这么个主子，谁人也不放在眼里。”都是丫鬟，阿绡的待遇可以说是丫鬟中顶尖的了，让厨子做菜，连侧王妃的丫鬟也得往后排着，青玉刚开始不懂规矩，还差点与阿绡起过争执，别的丫鬟一起把她支走了，才没惹出大祸来。
“只要对主子尽心，便是做好了自己本分了，你们也别忿气了，我不在乎这些的。”阿绡想来应该是苏怀雪选的丫鬟，她越是狠，就越是没人敢打苏九九的主意，苏怀雪对自己这个胞妹看来也是尽心尽力。
“小姐你怎么什么都不在乎？那你在乎世子吗？”
锦瑟一句话差点把楚汐月给呛住，她含糊回答了一句：“生死之外，皆是小事。”
至于苏怀雪，她想不在乎都很难，不光自己命捏在他手里，整个王朝的命脉都可以说是捏在了他手里，只是她的在乎肯定不是锦瑟说的在乎。
“我觉得是在乎的吧，不然也不会对苏小姐这么好了吧。”
“我只是希望苏九九她……”希望她不枉人世间走一遭吧，只是她所能做的事情太过微小。
楚汐月没有再理会两个丫鬟的疑惑，一路再无言语。
但是楚汐月没有想到，她自以为微小的举动，搅出了轩然大波。
苏九九病发，晕倒了，她房间外面呜呜泱泱围满了人。青玉过来和她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手都在抖，阿绡说了，苏九九就是因为下午风大了一下，纸鸢没抓稳，心思一急便晕了过去。
楚汐月火急火燎也赶了过去，门外侧王妃正来回踱步，没有见到唐蕊，理应是在安胎。
“婉之，阿绡那丫头说纸鸢是你给小九的？”柳向晚见她过来马上迎了上去，语气里全是急切之意。
“是，小九她怎么样了？”楚汐月顾不得侧妃有什么用意，只想知道苏九九的安危。
“薛太医在里面，王爷和怀雪也都在里面照看，其他人都被拦在外面了，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了。佛祖保佑，九九千万别出什么事。”
楚汐月咬着下唇，一时失神，她起码还有一年命，不会这么轻易没了的。
“婉之，你也别太担心，王爷，王爷应是不会怪罪你的。”
柳向晚这么一说，她反而心里更加难受起来，她本来也不在乎这怪罪不怪罪的了，淮王待她这个儿媳妇都那般疼爱，何况这是他亲生女儿，真要是怪罪下来她心里还好受些，这是她该受的。她现在只怕苏九九真的熬不过这一关。
另一边厢，苏九九面色青紫，在卧榻上呼吸急促，阿绡在旁边对着大夫说道，“小姐她咳血了，这可怎么办呀！”
“阿绡，你去旁边候着，待薛太医好好看症。”
“都是世子夫人要在放什么纸鸢，小姐看到纸鸢线断了已经受过一次惊了，之后还……”
“阿绡，别说了。”淮王再次呵止阿绡，他虽然担心女儿，但是也不希望丫鬟在儿子面前说儿媳妇的是非。
苏怀雪不发一语站在苏九九的床边，看着她面容渐渐缓和下来。只是方才染血的手帕那一抹红色太碍眼，足以让他动怒，他无心思考顾婉之是出于什么动机，看见苏九九这副模样，就算往最好的方面想他也难以原谅顾婉之。
薛太医是从太医院退下来的老大夫，替苏九九治疗也有几年光景了，像今天这般严重到要惊动他的情况一年也见不到一两次。他知道苏九九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一丝一毫微小的裂痕都能让她分崩离析，是以她几乎什么事情都不能干。
“王爷，苏小姐的病情稳定下来了，近日最好是不要让她出房间了，躺着多休息下。”薛太医给苏九九针灸之后她气息平稳了许多。
“小女这病，你不妨直说。”
“老身实在无能为力，只能以药石续命，只是苏小姐的身体内部已经开始有衰弱之兆，今天只是让她更早病发，淮王还请珍惜与苏小姐的日子。”
“当真是没有一点希望了？”淮王眉宇间尽是悲痛。
“北氓国若尚在，以他国的医术兴许有什么解救之法，当年一役所有医典尽毁，哎……”薛太医更为痛心的其实是那一批失传的医学典籍，北氓国的医学成就也只能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再无重见天日之可能了。
“二十年前太医们也是这么说，没想到二十年后，我们的医术还是没赶上北氓吗？”淮王长舒一口气，“也许这就是天意吧，若雪，你看到了吗，这是你对我的报复吗？”这句话说到最后已经几不可闻，苏维他是说给自己听的罢。
苏怀雪的眼波流转，听到自己娘亲的名讳嘴角微动，似是扯出一个讥讽的表情。
薛太医收拾了针具，让药童拿了药箱便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苏家父子三人和阿绡了。
“你莫怪婉之丫头了，她应是一番好意。”苏九九病重的模样苏维见过无数次了，可是无论他之前见过多少次，再次见到还是会心痛。顾婉之身位罪魁祸首，若要他说没有一丝责怪也是不可能的，苏九九每次病发都是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此番没事，他也不想追究。苏怀雪还是新婚，也不能让他难做了，只能将怒气先压下去了。
苏怀雪不置可否。
苏维也习惯了他这幅样子，一旁的阿绡倒是有些不开心。苏维转头又吩咐阿绡近日就别带苏九九出去了，拿些民间话本给她看看打发时间了去。
又过了片刻，苏九九转醒了过来。她脸上血色全无，惨白的模样让人看了心疼。
“哥，看来我还活着。”少女勉强咧开一个笑容，她比任何人都要早的做好了自己随时会死的心理准备。
“别说傻话。”苏怀雪宠溺得抱起苏九九的肩膀，让她靠着自己。
“小九你觉得身体怎么样？”苏维开口。
“好些了。爹，哥，你们别怪二嫂，她只是把纸鸢的线给我了，后面发生的事她也不知道。”
“小姐，你还帮她说话……”阿绡看到苏九九醒来了，开心得眼泪都掉了出来，但是听到她这么说，心里又有些气不过。
“我今天很开心啊，真的好久没这么开心了……”就像一个正常女子一般，虽然只是短短一瞬。
“别多说话了，你好好休息吧。”苏怀雪说完又补了一句，“以后不许放纸鸢了。”
“恩。不放了。”苏九九轻轻点了点头，“哥，我累了，想睡了。”
“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苏九九怕黑，哪怕是睡觉房间里也是留着一盏灯的。
没一会苏九九便沉沉睡去。
“我会在这陪着小姐的，王爷世子忙了一下午，先去吃饭吧。”从苏九九晕倒之后淮王和世子就寸步不离守在这里。
“我再呆一会。”淮王没有离开的意思，满眼怜爱地看着苏九九，不知道为何他的女儿要如此艰辛。身为他淮王的女儿本该是能做个天底下无比幸福的小姐，她却卧榻二十载，从没享受过多少快乐。他心有不甘啊！
在门外候了约莫半个时辰，直到苏怀雪从门里走出来，道：“无事了，小九睡着了。”说完便睨了楚汐月一眼，这一眼楚汐月明白是带着怒气的，她还是开了口，“可以进去看看她么？”
“跟我回去。”不容置喙。
“哦。”
楚汐月乖乖跟在苏怀雪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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