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儿子”,而是“孙子”,这才是真相。
简单,明了,豁然开朗。
雒仁金低低而笑。
因为是长子私奔,无媒苟合生下来的孩子,所以,不能堂堂正正地领进门,只能以“养子”的身份,留在许家。
欲盖弥彰,遮掩家丑,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可笑,许家的人,一个个也是够蠢材的了。这么明摆着的事实,为何无人察觉?早该一清二楚的。
“如此说来,许六爷对许家忠心耿耿,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血缘就是血缘,到底是一家人。
程远观望着少东家的神色,他似笑非笑,兴奋又复杂的心情,使他的眼神更显晶亮。
雒仁金一声冷笑:“愚忠,愚孝。”
“少东家,这就是许六爷的把柄了。”
雒仁金点了点头:“这只是个开始。”
他的直觉告诉他,许韵声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一定还有他不知道的。
口子已经豁开了,补不上了。
…
明月低垂,微风清凉。
整晚,六爷一句话都没说,他有心事,他不开心。
青鲤不知所措,静静地陪在他的身边,等了许久,六爷终于开口了:“雒仁金要查我的底细。”
“啊?”
青鲤轻呼一声,下意识地看看门窗,又道:“那怎么办?”
六爷的身份,不能轻易暴露出来的。
隐瞒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无非是为了许老爷子的一句话。
当初,许老爷子为了把许韵声接回身边,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在许家生活,只能把他认作“养子”。辈份是错了,对他的疼爱却不会少。
至于,为什么要女扮男装,老爷子更是有他的考虑……许家声离家出走的时候,做得很绝,彻底和家里人划清了界限,也失去了继承家业的机会。
身为女儿身,一旦被领进门,就要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拘谨日子,而许韵声那会儿还小,不熟悉许家的种种,更喜欢在山上。
为了让他舒心自在地过日子,也为了让他将来能名正言顺地继承一份家业。
许老爷子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是许家的孩子,许家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该有你的一份,那是你应得的。所以,先扮成男子吧,等你成年之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当初的缓兵之计,谁知,十多年过去了,许韵声做惯了“男子”,迟迟没有机会,变回真正的自己。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了。”
许韵声轻轻叹息。
他原本是不在乎这些的,就算是被戳穿了身份,大不了就变回女儿身,然后继续回到山上生活。反正,他也不在乎外人的眼光,可他不想被雒仁金抓住这个“把柄”,除了他,是谁都成!
他不想在他的面前,恢复女儿之身。
那感觉太难受,仿佛□□地被他观察着,注视着。
青鲤走到许韵声的身边,替他按揉肩膀,安抚道:“六爷,实在不行,咱们就离开这里吧。回山上去,带着老爷子一起……”
其实,她想说的是云秀阁保不住了,六爷只有放弃它,才能保全自己。
“青鲤,如果我只是我,我早就放弃了。”
青鲤微微红了眼睛,无话可说。
须臾,天蒙蒙亮了,渐渐发白。
许韵声几乎整晚都没有阖眼,心中的不安,如潮汐潮落,来了又退,退了又来。
他起身更衣,故意用冷冷的井水洗了一把脸,清醒清醒。
青鲤早早去了厨房,似乎又在煲汤。
许韵声趁早想去再看看老爷子,怎料,雒仁金早有吩咐,让手下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冷清清的院门前,雒仁金好整以暇,正在等着他,挑高了眉,勾唇冷笑,笑得意味深长。
“六爷。”
许韵声垂眼不说话。
“六爷一早就来探望许老爷子,真有孝心啊。”
雒仁金明摆了要找茬,许韵声故意不理,默默地,他只想离开,离他越远越好。
“六爷……”
雒仁金压低语气,直挺挺地来到他的面前,寸步不让。
“六爷,别忙,我只是想问一件事……”他高抬下巴,以更轻视的眼神看着他道:“六爷可认识秦雅韵?”
他知道了,他还是知道了。
秦雅韵,那是他母亲的名字。
许韵声凛然正色地回应:“她是我的母亲。”
就这样承认了,太容易了。
“哦,原来如此。”
雒仁金俯首敛眸,继续追问:“你的生父是谁?”
“你既然都知道了,何必还要问我?”
“你不说也可以,我可以去找许老爷子求证,不着急,总会弄明白的。”
他对他的恶意,原本就不需要理由。
许韵声的皮肤本来就很白,这会儿更白,白得发虚,朦朦胧胧地。
“我的生父是许家声,我的生母是秦雅韵,你满意了?”
乌黑的眸子颤动,隐忍着愤怒。
探人底细,窥人隐私,这种事到底有什么乐趣?
“满意。”雒仁金故作开怀地笑了笑,伸手拍向他的肩膀,微微用力:“六爷,委曲求全,真不容易啊。”
许韵声想也不想地侧身避开,躲得开他的手,却躲不开他压迫的目光。
“许家的其他人,若是知道此事,不知该作何感想?多荒唐可笑!”
雒仁金笑哼了声。
许韵声心如刀绞。
他又不吭声了,那双眼睛,分明是有话要说。
他会不会破口大骂,还是会低头求饶。
“你们许家现在一堆破事儿,也不差这一桩了。”
许韵声近距离地瞪着他,心中五味杂陈,远不止愤怒那么简单。
“怎么不说话了,六爷不是能言善辩吗?”
许韵声深吸一口气,感到阵阵头痛:“现在,你可以正大光明地看不起我了。”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
“呵,我瞧不起你,还需要理由吗?”
“那你为何要查我?对我这么好奇?”许韵声喃喃低语,“这样就够了吧。我的底细,你已经一清二楚了。让开吧,让我清净清净。”
他想说就说,想折腾就折腾,只有一点,不要让老爷子受扰烦心。
雒仁金频频出言刺激,就是为了让他“反抗”,结果,他越是无所谓,他越是不甘心……
“伪君子,装什么可怜,装什么清高善良?真恶心。”
许韵声恍如未闻,转身往院中走去。
他的沉默,像是一道坚实的墙壁,将雒仁金的冷言冷语,全都挡下,然后,应声而碎,死气沉沉地落在地上。
相比之下,雒仁金觉得自己更可笑,可笑至极。
他站在院外,迟迟未动。
程远看不下去了,只道:“少东家,他们自家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您何必沾手呢?”
其实,只要把消息放出去就行了,许家二房三房是什么德行,他是见识过的,不会不闹的。
雒仁金脸色阴沉,沉吟片刻,方才做了决定,倏然吩咐道:“把消息放出去吧,有多大就闹多大。”
下手狠一点,不留退路,痛痛快快地。
…
浓郁的汤药味,久久弥漫在房中,开了窗也散不去。
许老爷子睡得很沉,许韵声静静而坐,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事。
雒仁金知道了他的“秘密”,那就等于所有人都会知道。
二房,三房,四房,还有数也数不清的外人,都会冲过来对他指指点点,怕是连老爷子也不放过。
许家惠觉察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来到他的身边,轻声询问:“六弟,你怎么了?”
“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五姐都不要惊慌失措。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
许家惠听了这话,心里更急:“到底怎么了?”
许韵声又沉吟片刻,直截了当道:“我不是老爷子的儿子,也不是你的六弟。我的生父是许家声。”
许家惠听得一怔,瞳孔震动,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
短暂的沉默后,她猛地倒吸一口气:“难怪你的样子……”
从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许家惠就发现了,他和长兄长得有多么地相像,一样的五官,一样的气韵。
“我和我父亲长得很像,是不是?”
从小到大,这句话,他不知听了有多少遍了。
娘亲说过,虽然阿爹不在了,可如果他想他的话,只要对着镜子看一看自己的脸,就不会那么想念了。
“抱歉,隐瞒你们这么久,我无心的。”许韵声淡淡解释一句。
许家惠下意识地摇头,眼泪比言语来得更快,簌簌而落。
说话间,院外有了动静,吵吵闹闹地。
许家惠还以为是三哥回来了,却不想见到的人,竟是一直隐居在山上的二哥许家安。
他的胡子老长,不修边幅,邋邋遢遢,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半旧不新。
“二哥……”
许家惠结结巴巴。
许家安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往老爷子的房间里闯,待见许韵声也在,脸上神情复杂,严肃又犀利地质问他:“你这个混蛋,你到底是谁的野种!”
他突然暴喝,惹得许韵声心中微微一惊,再看床上的老爷子,果然惊醒,不安地四处张望。
他忙压低声音:“有话出去说。”
许家安气红了眼,不管不顾地揪住他的衣襟,将他带去老爷子的床边,再次质问:“爹,你给我句实话,他是谁?这个混小子是从哪儿来的?”
这么多年,他们一直把他当猴子在耍吗?算什么家人,算什么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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