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韵声静下心思,默默等待。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楼下大堂,果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许韵声转头看去。
他一出现,就成为了众人注目的焦点。
莫名的,雒仁金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注视,不自觉地抬起头,深邃的黑眸缓缓扫过四周,很快,与许韵声四目相对。
他坐在那里,精致得像个白玉雕琢的假人儿,烛火明亮,笼罩着他的身形,盈盈发光,美得过分。
若是换上女装,打扮打扮,今儿的花魁,就是他这个怪胎了。
恶心!
雒仁金收回目光,薄唇抿成直线,神情刻板,既没有挑衅,也没有冷笑,仿佛刚刚根本没看见他一样。
他从容入座,点了两位娇媚可人的姑娘作陪,喝酒谈笑,倒是惬意。
秦雅音暗中留意,满腹怀疑,紧绷的心,时时刻刻不敢松懈下来。
他不是来找事的?
雒仁金挥金如土,大张旗鼓,引人瞩目。
今儿是花魁大选,出价最高者,便可抱得美人归,长夜婵娟。
雒仁金势在必得,以一千二百两银子的高价,赢得今晚的花魁之王,林婉瑜。
林婉瑜名声在外,号称风月四仙之一,美若天仙,才艺双绝。
今儿在座的宾客之中,有不少人都是她的倾慕者,怀揣千金,为了博美人一夜,可惜,被雒仁金抢了先……不是他出手太阔,而是没人想和他硬抢。
他的名声太坏了。
许韵声静坐楼上,看着寻欢作乐,好不快活的雒仁金,心中泛起一丝涟漪。
那些被他挥霍出去的银子,不知沾着多少人的血泪,带着多少人的怨恨。
拿着这样的银子,可以买来真正的快活吗?
苏谭先避了出去,见无事发生,又回来与许韵声同坐,疑惑道:“他居然不是来找茬的?”
许韵声垂眸不语,抿了口茶。
那日,他把话挑明了,是不是彻底让他失去了兴趣?所以,他没心思再折磨他了,也折磨不了……
苏谭提议:“不如你先回去。”
许韵声犹犹豫豫:“我有点担心。”
再等等吧,别是憋了什么阴招儿。
苏谭知他忧心秦雅音,便道:“雒仁金今晚有林婉瑜作陪,怕是没心思作恶了。”
婉瑜姑娘,宛如天仙,一颦一笑间,莫说是凡夫俗子,就算是石头见了也要动心。
说话间,雒仁金已是美人在怀,温香暖玉。
林婉瑜忌惮他的“恶名”,越发殷勤讨好,柔声细语,哄他高兴。
雒仁金今夜来此,一掷千金,只是儿戏。
他一手搂过那暖绵的身子,漫不经心地把玩,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看似享受,实则敷衍。
他的心不在这儿。
林婉瑜见他动作越来越放肆,主动邀他上楼。
雒仁金邪笑应了。
许韵声也在楼上,身边还有个伴儿。
那个白面俊俏的书生,他的朋友。
苏谭见雒仁金上楼来了,脸色微微一变,直直地看着他,提防着他。
许韵声背对着楼梯,看不见雒仁金,但他可以从苏谭的神色表情,猜测出那边的状况。
雒仁金一脸醉态,环抱着林婉瑜纤细的腰肢,直奔她的香房,迫不及待似的。
他没来招惹他,万幸。
苏谭缓缓松了口气,继而又笑:“男人就是男人。”
许韵声看了看见底儿的茶碗,安了一大半的心,沉吟道:“我先回了。”
雒仁金肆意快活,无暇刁难,他正好可以脱身。
苏谭见他放下心,微笑相送:“六爷,安心回去,这边有我盯着呢。”
他会守着秦雅音的。
“多谢,苏兄。”
许韵声乘着夜色而去,靠坐在马车之中,昏昏欲睡。
与此同时,雒仁金正在独享林婉瑜行云流水般的曼妙舞姿,她穿着一身清凉薄纱,白皙窈窕的身体,若隐若现,欲盖弥彰。
那双黑眸,目不转睛地追逐着那撩人的身姿,微微转动,可渐渐地,他的目光开始游离,心思也随之游荡。
今儿是来干什么的?出风头买乐子的。
风头是出了,可没有乐趣,还不知从哪里,多了一股沉重的闷气憋在胸坎儿。
林婉瑜见他心不在焉,舞步轻移,伸出一只雪白玉臂,绕上他的肩膀,轻轻抚摸。
雒仁金瞬间警觉,眉头一凝,冷下脸来。
不过,一个阴沉凌厉的眼色,吓得林婉瑜止步后退,含笑细语:“金爷,您是不是累了?”
雒仁金将她的恐惧和不安,尽收眼底,兴致全无:“不是累,是烦了。”
林婉瑜闻言微微一怔。
花了大把的银子,这不欢不喜的,算什么意思?
她索性不说话,斟酒给他。
雒仁金顺势看去,视线正落在了她的手腕,那手腕纤细,白皙清透,像是一张薄薄的纸。
雒仁金黑眸幽敛,忽地想起那日,他攥过的那双手,也是这般纤细,一捏就碎,他碰过,所以知道。
他不自觉地摩弄指尖,蓦然,回忆起那让他惦念不忘的温凉触感。
为什么?
许韵声是男人,而眼前站着的这一个,乃是活色生香的女子。
看着她,想得却是他!
这突如其来的悸动,令他方寸大乱。
雒仁金猛然起身,撞在了林婉瑜的身上,惹她站不稳,失手打翻了酒壶。
酒水散了一桌,打湿衣袖,雒仁金也毫不在乎,转身就走。
一千多两的银子,就这样白白打了水漂儿。
雒仁金不心疼,林婉瑜不痛快。
须臾,秦雅音听闻雒仁金走了,便过来看看,见她独自一人喝闷酒,微微诧异。
“这么好的日子,还要买醉?”
她是花魁,最少一个月之内,她都会是楼里被点客的头名,要名有名,要银子有银子。
“姐姐,我今儿也是开了眼界。咱们这儿,买乐子的见多了,买别扭的,还是头一遭。”
林婉瑜是万人迷,从来都是被人捧着,今儿却失了面子。
秦雅音无心打听什么,听她说了几句气话,识趣离开。
苏谭一直等她,棋盘都摆好了。
秦雅音熏了一点香,醒醒酒,捏着棋子,若有所思。
苏谭看她:“怎么了?”
秦雅音语迟回应:“你说,雒仁金今儿为什么来?”
苏谭耸耸肩:“不知道,看着像是来玩的。”
“他不是来找乐子的。”
花钱买乐子的人,更加吝啬,使了多少银子,就要多少快活,少了一点意思都是亏。
“那他来干什么?”
“还是为了六爷啊。”秦雅音静静道:“不过,他的招数,我有点摸不透。”
闹也闹了,欺负也欺负过了,恐吓也恐吓过了,今儿算是什么路数?
白花花的银子,只为博众人彩,不算高明。
苏谭也是无解:“管他什么招数,见招拆招就是。”
六爷坚持到现在,谁也没想到。
也许,雒仁金真的没办法了。
…
官锦第二轮,甄选花样和技工。
各家送选新图纸新图样,还有三十米一米宽的白丝绢,半月期交。
白绢简易,看似最不出彩,但是基本功。
绢面薄厚,手感柔硬,还有质地和光泽,每样都不可马虎,而且,还有长度的要求。
最简单的东西,才难辨优劣。
织锦,技艺为上。同样的织机,同样的花色,每家织出来的成品,各有千秋,并不相同。此番较量,非同小可。
云秀阁是百年老号,当年许家祖辈们创办它的时候,都是带着自己的手艺和功夫的。可惜,许家的后人,没有一个能传承下来那份手艺,靠得全是外人。
文子建琢磨着织工的人选,定了几个,交给许韵声过目。
怎料,六爷看也不看,直接决定:“那匹白绢,我亲自来织。”
“啊?”
众人惊诧不已。
六爷还会织锦吗?
文子建好声好语,劝说道:“六爷,事关重大,不可马虎啊。”
许韵声垂眸:“因为如此,我才必须亲自来办。”
他的桑园,从来只出白绢白罗,他最擅长的,也是这个。
与其,忧心忡忡,还不如自己动手。
店里的师傅们,听了这事,多半都是反对的,还有几个直肠子找到许韵声,问他哪来的本事?
许韵声也不多言,只让他们静待几日。
织绢,要先刷机,丝线过浆,络丝牵经,都是学问。
这次用的丝线,都是许韵声特意从桑园拿来的。
他的一招一式都做得有模有样,惹得大家目瞪口呆。
周敏站在最前面,看着许韵声亲自给经线穿筘,丝丝入扣,手法娴熟,分明是练过的。
等上了织机,能耐更显。
单双数穿综,梭子来去,双脚双手,十分灵活。
文子建呆了呆,忍不住小声询问:“周师傅,咱们六爷这手法……是不是很厉害啊?”
人不可貌相。
周敏沉吟半晌,才道:“如此熟练,最少也要十年功。”
十年……他从哪里学来的?
织机连声响,谁也没想到,许韵声还有这样的好本事。
周敏在旁,看着看着,眼前恍恍惚惚地想起一人,许家大爷。
等等,那是多少年前了,好像也是在这儿!
他曾经见识过那位已故的许家大爷,露脸炫技。当年,他可是许家唯一一个还会织锦的人,待他英年早逝之后,许家的人,谁也没再摸过织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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