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韵声把云秀阁给关了,许家谁也没说什么,谁也不敢再说什么。
在他突然离开之后,他们方才恍然悟出一个道理,无论如何,许韵声现在就是家里安定的支柱,遮风避雨的挡箭牌,不可少,不可缺。
许家安铁了心在檀香寺带发修行,阮氏软磨硬泡,也没办法将他劝回来,只能自己先回来了。
人一回来就病了,大夫说没什么大碍,汤药膳食,照顾妥当,可她还是整日闭门不出,躲着人似的,也不知是和家里人怄气,还是和自己过不去。
三房和四房的人,听说二爷要出家,心里也是服气的。
这也太儿戏了。
那么成熟稳重的一个人,怎就说变就变!
云秀阁关了,家里一点进项都没有了,往后的生计开销,全都要精打细算。
许韵声定下规矩,往后各房的用度,每月每人不可超过二十两,小孩子不可超过十五两。
这样紧巴巴地过日子,他们还从未有过,但也没资格反对。
起初,大家都以为家里还有银子,只是被许韵声占为己有,藏起来偷偷地用,现在,谁也没有那种想法了。
如今,下人们的工钱也是一笔开销,不得不清退人手。
每房还是按着人头算,标配一个丫鬟一个粗使婆子,厨房留两个厨娘,两个丫鬟,门房和前后院各留两个小厮,除此之外,许家再不能多养活一个人了。
虽说是按着人头算的,但各房的人手,还由他们自己安排。
那些被清退的,多给半个月工钱,算是补偿。留下来的,每月的工钱要减三成,也是无奈。
许韵声把家里的账目弄得清清楚楚,让三房和四房过目的时候,也说得明白。
“往后的日子,只会一日比一日艰难,我尽力而为,什么也保证不了。”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吭声了。
说了也是白说。
没银子寸步难行,没骨气也出不了这个家门。
五月初五是端午,理应早做准备。
今年不必往年,家中没有闲钱置办太多东西,包点粽子,做些吃食,便是过节了。
一切从简,家里难免冷清,但外头还是热闹的。
端午赛龙舟,孩子们早就盼着想看。
许韵声没有扫他们的兴,雇了三辆马车,丫鬟婆子小厮全都带上,让他们玩得尽兴。
许家惠照看老爷子多日,也该出去散散心,许韵声让她陪着和孩子们一起去。
许家惠犹犹豫豫,有些动心。
许韵声直接道:“我今儿在家歇着,老爷子这边我来照看。”
许家惠这才放了心,高高兴兴地一起去了。
青鲤负责煎药,晾得温温的,小心翼翼地端过来:“六爷,还是奴婢来服侍吧。”
许韵声轻轻摇头:“喂药而已,能有多难。”
他也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该做的事都会。只是,自从有了青鲤在身边,事无巨细,从不许他多劳。
外头阳光明媚,屋里还是很幽暗的。
老爷子睡眼惺忪,缓缓醒来,一时看不清身边的人是谁。
许韵声先开了口:“我是韵声。”
老爷子喘了喘,有气无力:“声儿。”
“我在,我扶您起来喝药。”
青鲤上前帮手,老爷子瘦了很多,隔着长衫,身上摸不到一点肉,全是骨头。
许韵声耐心,一勺地一勺地喂他喝药,才喝几口,老爷子便摇头抗拒:“声儿,你同我说一句实话……”
“什么?”
“云秀阁是不是保不住了?”
许韵声垂眸静默。
老爷子叹息:“是不是?”
“万事总有办法。”
许韵声不想说谎骗他,只能避重就轻。
老爷子凝眸看他,伸手按按胸口,继续道:“我心里有数,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
许韵声摇头。
不算委屈,只是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进退两难。
“声儿,你是个好孩子,甭管别人说什么,你就是你……许家所有的东西,都有你的一份。”
老爷子话到一半,忽又叹息:“可惜,现在剩下来的东西不多了。”
许韵声不忍他多想,忙又舀了一勺药,送到他的嘴边。
“我不会认输的。”
老爷子闻言幽幽看他,略略浑浊的眼珠,泛起点点泪光。
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相,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情,沉着稳重,外柔内刚,和他一模一样。
血缘就是血缘。
…
端午过后。
许韵声再没去过听雨楼,一来是忙,二来也是为了“避嫌”。
雒仁金近来频频闹事,千万不要再波及到她的身上。
官锦甄选的样品花本,已经定下来两本,还有一本,悬而未决。
花本就是样本,挑花结本,织机上的经线纬线,全靠着它来定格,准确无误的织出来。
云秀阁的挑花师傅,共有四位,还有学徒八人,每一匹云锦的图案配色都要指望着他们“出花样”,才可完成。
穿综错了,改正比重织更难,也更费功夫。
挑大头的周师傅周敏,乃是许家的“老家臣”了。
打从,二爷开始没完没了地给主顾们赊账的时候,他就料到了,这么下去早晚要出事。
果然,二爷着了外人的道。如今,六爷管事,年轻气盛,做事有魄力,可惜,还是嫩了点儿,手段不够狠,整天被外人压着头欺负。
周敏犹自出神,待对面的许韵声开口询问,方才缓过神来。
“六爷,这些花样,都是云秀阁的经典样式,以往每年也是出货最多的。拿来参选,最合适不过。”
许韵声沉吟道:“此番甄选,是咱们翻身的好机会。太过保守的话,只怕不够出彩,不够惹人眼球。”
周敏如是道:“六爷,正是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才要求稳啊。”
白地加金蔷薇白茶花,牡丹纹芙蓉妆,都是云秀阁被人津津乐道的极品。
许韵声微微蹙眉,心里仍觉不妥。
但凡入选的云锦,谁家的不精致不华美,除了技艺之外,还有心意。
周敏见六爷迟迟不肯点头,渐渐有了情绪:“六爷,行不行,您给句痛快话,要么,这下面的事没法安排。”
虽说只是样品,织起来也不容易。
六爷管事,但终究是个门外汉,对织锦之术一窍不通,何必逞能挑刺儿。
“再急也不急这一两日,容我想想。”
“行,您慢慢想吧。”
周师傅说完,行行礼,带着情绪走了,连口茶也没喝,青鲤上前收拾,忍不住摇头:“这里里外外的,没一个脾气不大的。”
许韵声淡淡道:“他也是着急。”
青鲤回话:“奴婢不觉得,奴婢觉得他就是看六爷年轻,小看六爷。”
许韵声并不在意。
想受到别人的尊重,先要有被人尊重的本事。
须臾,门外有人传话。
“六爷,有客到。”
嗯?正门都关了,还有谁要来店里?
苏谭兴致勃勃地找他,不等他过问,先是一脸兴奋地对他道:“我给你想个好办法。”
许韵声反应稍慢:“什么?”
“出货,赚银子啊。”
云秀阁现存着大量的积货,若是能把它们清一清,现银子就有了。
“怎么出货?”
苏谭眯着桃花眼,献宝似的拿出卷好的画,给他过目:“这个月十五,听雨楼又要选花魁揽客了,这次的题名,就是“云锦美人”。”
选花魁乃是风月之地,为了招揽生意,精心策划准备的“烧钱游戏”。
以女子美貌品相,穿戴打扮为噱头,惹得客人们押注助兴,一掷千金,一争高下。
苏谭的画稿,皆是美女图,身着各色缤纷云锦,半遮半露,媚态百生。
许韵声立刻明白了,眼眸微垂,半晌不语。
“六爷,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而是……不忍她这般费心帮我,还有你。”
折腾许家就够了,何必还要牵连上听雨楼。
苏谭淡然宽慰:“她不帮你,帮谁?还有我,你是不拿我当朋友?”
“当然不是。”
“云想衣裳花想容。”苏谭又笑:“这事不全是为了你,那些享受玩乐之人,都喜欢折腾新花样,正好。”
“你尽早先出一批好货,二十匹,不重花样的。待那边热闹起来,不愁没有新客上门。”
许韵声点点头。
是啊,那些正经商户都不敢上门,想要客源,唯有那百无禁忌的地方,才有银子可赚。
“同意了?”
许韵声又重重点头:“嗯,多谢。”
苏谭笑意更深:“小事而已。”
“这一手好画,足以令那些姑娘们动心,眼馋心痒,不买都不成。”
许韵声知道他一定是花了不少心思。
“苏兄,谢谢你。”
“你少说这些,我这双手画不出什么旷世名作,帮帮朋友,装装样子,还是没问题的。”
苏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十年寒窗,十年苦练,总要派上些用场啊!”
他以作画贩画谋生,附庸风雅,生活富裕,从不缺银两,情场得意,身边从不缺美女倾慕围绕,可谓是潇潇洒洒,恣意妄为。
不过,他并非没有自知之明。
女子以色事人,纵使花容月貌,也难逃世俗嫌弃。而他,以画事人,倒是不用卖笑,卖的只是情怀,技巧,谄媚,还有那难登大雅之堂的小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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