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又是一天。
金辉洒落窗棂,明亮过后,又渐渐暗淡。
院中,寂静无声,仿佛早前的那场轰轰烈烈的闹剧,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报官抓人,收拾残局,折腾了大半天。
许家上上下下,不管是谁,人人脸上都是一副疲倦恍惚的神情,三五个聚堆儿,喝茶休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
这一天,真够呛!大家都需要缓一缓。
外头清净了,许韵声心里却一点也不清净,稍稍急躁。
又白白浪费一天,经手之事,皆是鸡零狗碎。
许韵声闭目养神,太阳穴隐隐作痛。
筹钱的时间本就不多。
青鲤见他如此疲倦,暗暗心疼。
一大家子人,就没有一个懂事的,整天闹来闹去,不让人安生。
“六爷……奴婢备好了热水,您泡个澡,解解乏。不然,奴婢陪您去听雨楼……”
许韵声若有所思,轻轻呼了口气,起身道:“我先去看看老爷子。”
今儿幸好,没有惊动了他。
许老爷子刚服了药,睡得很熟,脸上不见什么血色。
许家惠眼睛红红地,一看就是哭过的。
她一直微微低着头,尽量避免和许韵声的视线相对。
许韵声也装作毫无察觉,静静地陪着老爷子坐了一会儿,留下一叠小额银票。
家中什么钱都能省,看大夫吃药的钱不能省。
“这个月的汤药费。五姐,不用操心银子,有什么事,只管言语一声。”
他才交代了一句,许家惠的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下来。
她自觉失态,忙背过身去,擦擦脸颊。
“有什么事吗?”
许韵声还是开了口。
许家惠先是摇头,咬着唇,盯着那叠银票,犹犹豫豫道:“对不起,六弟,真的对不起。”
白天闹成那样,着实丢脸。
她打从心底替兄长们羞愧,更没脸面对许韵声。
许韵声垂着眼,撩袍起身,淡淡道:“家人之间,不必如此客套。”
许家惠闻言微微一怔。
十年来,他一直与他们划清界限,她还以为,他不愿做许家的人。没想到,他是这样的……
许家惠心里愈发难受。
…
“金爷饶命!饶命!”
惊慌的尖叫声,震耳的犬吠声,乱哄哄的,没完没了。
昨儿还威风凛凛,吆五喝六的“周大虎”,此刻,惊慌失措,满地乱爬,脸上脖子上布满了抓痕,血淋淋地,皮肉绽开,怵目惊心。
雒仁金冷眼观之,手中握着又长又粗的牛皮鞭子,时不时地高高扬起,重重抽打在周元的后背上,声音更脆,让他无处可躲。
折腾许久,满屋子都是血腥气。
周元哭爹喊娘,求他放他一条生路。
“疼吗?”
“疼疼……疼……金爷,小的知错了,你再给小的一次机会!”
雒仁金冷冷看他:“还有更疼的呢。”
周元更慌了,口齿不清:“金爷,小的……小的尽力了,许家那帮人都是疯子,那个许韵声他娘们唧唧的,很麻烦……”
雒仁金闻言眼底寒光凛凛,扔下带血的鞭子,身子微微前倾,死死地盯着他问:“一个许韵声都收拾不了,你还有什么用?”
“金爷,您听我说,那小子他年纪不大……却什么都不怕。”
雒仁金勾勾嘴唇,眼前忽地浮现起许韵声那张波澜不惊,不悲不喜强装圣人的脸……
嘴角的笑容,转瞬消失。
他不是厉害,是带着刺儿,生人勿近,碰了扎手。
“金爷,他报了官,小的能有什么办法!”
雒仁金又是一声冷笑:“说得好像你是良民,从来没和官府打过交道一样。废物!”
大黑狗绕着周元兜兜转转,口水流得老长,仿佛真要吃了他似的。
周元哆哆嗦嗦:“金爷,您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小的明儿带人,非把那许韵声给废了……”
雒仁金不耐烦地摇头:“别自不量力了。”
他吹了声口哨,黑狗立刻乖乖出去。
周元怔怔地瘫坐在地,大大松一口气,还以为自己得救了。
谁知,雒仁金给身边的随从递了一个眼色,他们齐齐出手,将周元又按倒在地,动弹不了。
“金爷……”
雒仁金亮出一把匕首,冷冷道:“差事,你办砸了,可我的银子,你已经收了,这笔账怎么算?”
周元拿着他给的“赏钱”大吃大喝,早都花光了。
雒仁金压根也没指望他能吐出来,一边把玩着匕首一边道:“没人能欠我雒仁金的钱,所以,今儿个,你必须得留下点什么来,才算两清!”
他看向他,轻描淡写地问:“仔细瞧瞧,你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该从哪儿下手呢?”
他的眼神,杀气凛凛,充满了危险。
很快,一阵杀猪似的惨叫响起,血滴飞溅,脏了一地。
…
又是阴天。
灰蒙蒙的光,透过窗棂,照在许韵声垂眸静思的侧脸上,清润的肌肤,微微透着一丝虚白。
他专心致志,在想店里的事。
青鲤掀帘而入,不忍打扰。
这几日,六爷的气色差了很多。
劳心劳力,虚不受补。
青鲤心里已经开始动了抓药的念头,然而,“是药三分毒”,也不是随意胡吃的。
许韵声今儿要去店里安排出货的事,特意起了个早。
收拾妥当,出门坐车,却见许云冉带着四房的许云溪等候在旁。
“给六叔请安。”
青鲤恨极了三房的人,对许云冉也没什么好脸:“六爷要出门了。”
许云冉微微低下头:“我是来给六叔赔不是的,昨天……”
许韵声打断他道:“大人们的事情,与你们无关,莫要操心。”
许云冉深吸一口气:“六叔,我和云溪都是小孩子了,我十三岁,他十一,我们都想跟着六叔学做事,六叔教教我们吧。”
昨儿那样的闹剧,他再不想看到了。
人善被人欺,没本事傍身不行。
“六爷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你们别来添乱。”
青鲤心直口快,说得许云冉面红耳赤。
许韵声耐着性子,语重心长道:“我没什么可以教给你们的。你们现在的年纪,理应好好读书,莫要胡思乱想,耽误了功课。”
许云冉小声嘟囔:“读书有什么用,也帮不上家里的忙。”
许韵声一字一句:“读书明理,怎会无用?做人做事,什么时候都要有道理,有规矩。你们安心些,时候到了,自有安排。”
云秀阁的生意,他只是暂时管理,待到风平浪静之时,还是交回去的。
大当家也好,大掌柜也好,他都不想要。
许云冉对许韵声点了点头,一脸郑重:“六叔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许韵声招手示意,让他们过来自己跟前。
许云冉想也不想就走了过去,许云溪倒是有点认生,慢吞吞地挪了半步。
他的眼睛大大的,圆圆的,黑葡萄一样,睫毛很长很翘,忽闪忽闪地,好看。
许韵声从荷包拿出一些碎银子,递给他们:“拿着给弟弟妹妹们买点小吃食,喜欢什么买什么。小小年纪,莫要愁眉苦脸的。”
虽说,过节过年的时候,他都给他们封过应景的红包,感觉却不如这点小钱受用。
许云冉犹犹豫豫,半天没有伸手。
青鲤故意催促:“六爷事忙,耽误不得啊。”
许云冉这才接了下来:“多谢六叔。”
许云溪也跟着小声附和:“谢六叔。”
“回吧。”
“是。”
待马车驶出街口,青鲤掀起帘子,往后张望,见他们还站在门口,嘟囔道:“冉少爷这是怎么了,动不动就粘着六爷?”
许韵声闻言抿唇,闭目养神。
…
好几天了,云秀阁无客登门,冷冷清清。
如此萧条,令人灰心。
之前的订单,有的已经做出来大半,却没了买家。
砸在手里,做下去是费工费料,不做的话,更是白白糟蹋东西。
一匹云锦,规矩三十米,最少也要半年工,都是心血。
许韵声不忍糟蹋,吩咐下去,但凡画图排线上机的织品,全都按工完成,保质保量,不容马虎。
眼下,店铺的盘点,总算是都整理出来了。
文子建累得三天没怎么阖眼,困得头昏脑胀,脸色更不好看。
许韵声见状,吩咐他放半天假,还有那些之前熬夜清算的伙计织工们,全都回去休息。
文子建颇有些受宠若惊,客气道:“六爷,不碍事的。这店里头,还有好些事呢。”
今儿是清算供货尾款的日子。
那些织机店,梭店筘店,范子行,挑花拽花,纸坊染坊,一笔一笔的账目都要给清楚了。
云秀阁的买家没了,不能连供货的卖家也给丢了。
这些供货商,都是来往多年的老雇主了。
雒仁金在外头明里暗里捣乱,亏得他们仗义厚道,一直没断了这边的供应。
许韵声淡淡道:“我今儿守在店里,事情我会看着办的。你们该休的休,养足了精神,回来还有正事要办。”
生意归生意,人情味不能没有。
文子建不再推脱,顺从道谢。
该休息的都放了假,店里只留了几个打理看顾的伙计。
许韵声没去账房,只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空荡荡的大堂,望着外面人来人往的街景,微微出神。
青鲤陪他一起,不禁问道:“六爷,您看什么呢?”
“看他们的穿衣打扮。”
许韵声在观察也在思考,这下一步该怎么走。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