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逼利诱,冒失无礼……
眼前这个男人,卑鄙又直接。
许韵声静静望他一眼,无话可说。
他要咬死许家不放,自己也只能硬撑奉陪。
两人对立僵持,视线对个正着。
忽地,一声霹雳震天响,窗外大雨如注,天幕阴沉。
“许家身在麻烦之中,我不能袖手旁观,更不能吃里扒外。雒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
雒仁金闻言挑眉,目光怪异。
怪胎就是怪胎,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见他迟迟没有让路的意思,许韵声回转过身,从他的身边不紧不慢地绕过。
俩人一高一低,呼吸一沉一缓,空气流动。
许韵声的身上有一种很清淡的气味,湿润的尘土味,混着淡淡的薄荷脑,潮湿清幽。
正符合他的气质,冷漠而安静,捉摸不透,没有一点点人世间的烟火气。
雒仁金自眼角瞥到他白中带粉的脸颊,莫名心烦,随即让开。
“这是门好生意,六爷若是想通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他妈的!今儿,他还是真是把“好人”装到底了,居然没对他动硬……
许韵声顶雨而出,外头候着的青鲤,一直提心吊胆,虽然撑着伞,整个后背都已经被雨水打透,微微发抖。
“六爷,没事儿吧?”
许韵声抬手接伞,示意她靠近自己:“咱们走。”
主仆二人,比肩急行。
雒仁金凝眸看去,暗觉麻烦!
且看他怎么熬!
出了门,坐上马车,青鲤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许韵声被雨水淋透半身,湿漉漉的。
青鲤焦急蹙眉,拿出帕子,给他擦拭。
六爷的身上最不喜沾水,这身衣服得赶紧换下来。
她催促马夫回府,却听六爷吩咐道:“去听雨楼。”
“啊?”
青鲤抬眸,待见六爷闭目养神,忙又点头:“是……”
雷鸣电闪,风雨交加。
这样的坏天气,一般不会有客人上门的。
偏偏,许韵声是个另类。
人不可貌相。
少年风×流的他,还不满十四岁时,就已经是这里的座上宾了。
听雨楼,乃是风月之地,弹唱歌舞,寻欢作乐,百无禁忌。
这会儿,楼里的姑娘们,大多还在被窝里慵懒无力,昏昏沉沉。
许韵声不是来找乐子的,他算是这里的常客,只找一人。
三楼朝阳,居中正房,南北通透,内藏一间雅室。
正间门口,竖着一面乌金木半透纱全榫卯屏风,画中美人,眉眼低垂,怀抱琵琶半遮面,纤纤素手,美轮美奂。
秦雅音昨晚偕客携酒,登楼赏月,彻夜弹曲助兴,今早才归,正是倦怠。
不过,她从来不会拒绝许韵声。
门窗紧闭,阻断潮气。
紫铜香炉烧得正旺,红萝炭再加上半把安和香,气味沉香,又夹着一丝桔酸,可一边取暖,一边熏香衣物。
许韵声直接在她的房内沐浴更衣,换上干净的青布长袍,乌发披散,随意靠坐,十分惬意。
秦雅音一身锦缎,绯色点翠,素颜清丽,长发绾髻,横插一只银簪子,鬓边零散几缕弯曲的碎发。
虚虚的雾气,笼在二人身上,既美丽又缥缈。
秦雅音洗净了手,跪坐在许韵声的身后,撩起他的长发,温和道:“我给六爷梳梳头。”
许韵声轻轻“嗯”了一声,微低着头,由她服侍。
“老爷子,身子如何?”
“还是昏昏沉沉。”
许老爷子怒火攻心。
眼下,虽无性命之忧,却极度虚弱,卧床不起,每日以汤药维系进补,不见半点好转。
秦雅音透过对面的铜镜,望向许韵声,看着看着,又道:“六爷近来清瘦了不少……”
他本就身无几两肉,费心费神,消耗更多。
“无妨。”
许韵声静静回答,轻飘飘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梳妆台上,那里散落着几盒打开的胭脂,色彩艳丽,膏质细腻,仿佛微微透着香。
他的目光稍有停滞,随又闭上了眼。
“雒仁金这个人的名声太坏,很不好对付。”
秦雅音深居风月之地,见多识广,最擅打听消息。
她昨晚作陪的那两位客人,正是和官家有来往的人,旁敲侧击地,也能打听几句。初来乍到,短短一年间,就能在这藏龙卧虎的金陵城站稳脚跟,雒仁金的背后一定有人。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她还没弄清楚,但一定非富极贵。
开钱庄的,打通官路最重要,而他们放债的大量银两,多半都是王公贵族的“家私”。
“他来对付我,我还招架得住。”
许韵声心里有数。
“他决心吃掉云秀阁,下个月的本息,凑得出来吗?”
秦雅音早已备好一笔数目,给他急用。
按理,可是犯了大忌。
身为艺×伎,那体己去倒贴热客,等于“自寻死路”。可她不在乎,许韵声,从来就不是她的“客”。
许韵声摇头:“银两的事,我会自己解决。”
秦雅音点到为止,应了声明白。
他一向聪明果断,绝非无用怯弱之人。
须臾,青鲤熏好香衣,过来说话。
“六爷,今儿是您搬回许家大宅的第一天,不如早些回去……”
“也好。”
许韵声也知不能多留,他就是想来清净清净。
秦雅音低垂了眼,隐藏忧虑,给他束发戴冠。
青鲤见状,适时地送上锦带,又转身去收拾别的。
许韵声起身,脱去外袍,一丝不遮,完全暴露出来自己的身体。
他的身体,也是他的秘密。
秦雅音伸开双手,熟练地帮他裹胸束布,将他的“秘密”,藏得严严实实。
临走前,秦雅音叮嘱青鲤,要她回去多多提防,尤其是六爷的饮食起居,不可大意。
同吃同住,稍不留神,就被人算计了去。
青鲤郑重点头。
许家人现在恨极了六爷,憋着要使坏呢。
…
许家大宅。
许韵声所住的正院西厢,早早就收拾了出来。
阮氏带人等了又等,还拿自己的私房钱,张罗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却迟迟不见许韵声露面。
“咱们这位六爷的架子还真大啊!”
林氏最先不耐烦,起身欲走,却被儿子许云冉轻声阻止:“外头下着雨,路不好走,耽误耽误,也是有的。”
许云冉是许家旺的长子,也是许家的长孙,今年刚满十三,长得浓眉大眼,很是周正。
林氏本就是做做样子,见好就收,又坐了回去。
“二嫂,咱们何必费这个劲儿,他是不会领情的。”
阮氏轻轻叹息:“都是一家人,各退一步好说话。毕竟,家和万事兴……”
一家人?
林氏意味深长地斜看她一眼,眼底满满地看不起。
见风使舵,数她高明。
是啊,闹脾气有什么用?
六爷当家,谁都不好过。
她一定想讨好老六,伺机翻身。可惜,她的如意算盘,未必打得响。
许韵声不会吃她这一套!
林氏也有自己的打算,暗中派人跟着,看看许韵声在外头搞什么名堂。
须臾,门外终于来人通报。
许韵声回来了。
阮氏打起精神,吩咐摆饭。
丫鬟们鱼贯入内,备好热水手帕,静立等候。
许韵声款款走来,神情淡漠,身后只跟着一个素衣丫鬟,小小的个子,大大的眼睛,模样伶俐,也是一脸沉静。
这是他搬回许家的第一顿饭,八热六冷,倒是丰盛,却不见兄长们作陪。
有丫鬟端来热茶,还未近身,就被青鲤阻止:“六爷的吃喝,由我一人照看,无需你们。”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足以让其他人也听得清楚。
那丫鬟略显慌乱,连连后退,不敢惹恼了六爷。
阮氏见状,迟疑片刻,才道:“老六,你不常回来,下人们自然不知你的习惯喜好,还望你不要介意。如今,咱们一家人和和气气,来日方长,慢慢适应就是。”
话到一半,她又看向青鲤:“我看你这孩子是个稳当的,这府里的规矩,自然一学就会。”
野路子就是野路子,擅自开口,没得规矩。
青鲤不应不语。
她只听六爷的,六爷说的话,才是规矩。
许韵声淡淡开口:“今儿这顿饭,多谢各位,你们有心了。我这个人一向独来独往,不喜劳师动众。眼下家里家外的事情太多,一切从简,反而更好。”
他看似客气,实则并不领情。
阮氏听了这话,面上有些挂不住。
林氏斜眼冷笑,酸了语气:“六爷说的也对。今时不同往日,二爷欠下那么一大笔外债,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还完呢。”
大家心里明镜似的,若不是许家安犯错,谁也不用看一个“外人”的脸色。
“弟妹,你这话真让人寒心!”
阮氏红了眼眶,对着许韵声,哭诉道:“老六,你是明白事理的人,你来评评理……二爷他分明是被人算计了,怎么就是他的错了?那是外人设好了圈套,等着他往里钻……这些年来,二爷是尽心尽力,没亏待过家里头的任何一个人,现在倒好,一个个翻脸无情,只顾自己不说,还在这里幸灾乐祸!”
一个含沙射影,一个委屈不平,越听越烦。
许韵声径直起身:“我没什么胃口,你们慢用。”
阮氏还有好多话要说:“没胃口也要吃一点,这两天,可是把你给忙坏了。”
话音落下,林氏又是一声冷笑。
许韵声蹙眉:“我想去看看老爷子。”
听她们说话,比应付雒仁金更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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