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娡摸了摸他的手,发烫,自己也做好了准备,突然听到窗外良贺的声音:
“陛下,快三更了。”
果然,秋风飒爽中传来打更声:“三更天!天干物燥,小心烛火——”
皇帝在黑暗中停止了动作,似想了想,突然窸窣地下了榻,怎么甩下的衣袍又怎么捞起来穿上,像来时一样,随着宫门咣一声响,人已经出去了。
这是来的哪一出?王娡被摞到半途,有些腹胀,这不上不下的,有什么急事会连一盏茶功夫也耽误不得?
她悄然起身,从窗里向外望,淡月下,皇帝和良贺一前一后,正走出院子,不知去哪里。
去椒房殿。皇帝曾亲口答应的太皇太后,每个休沐日去椒房殿一次,过夜。为此曾交待良贺,每到时日,万万提醒自己。对太皇太后的许诺,食言不得。
椒房殿里,橘色宫灯的光影中,水汽袅袅,薄皇后早已准备了晚膳,沧池里的鲈鱼又到了霜后膘肥的季节。她记得四年前他来到她殿里,津津有味吃鱼脍的情景。这些年,她除了作画,就是寂静无声地学会了做鱼脍,一遍又一遍,做了就自己静静地吃掉,吃不了,拉上青萍一起吃。青萍的舌头没了,味觉也消失了大半,心气儿更是一落千丈,人变得格外胆小懦弱,不敢再见人,倒很适合陛下让她永久宫禁不准出门的禁令。
她又去永巷要了一名叫怜儿的小宫女,是不声不响只知道干活的,这样椒房殿里三个人,也不会争吵到她。
如果皇帝今晚不来,她会守着细细切好并腌制的鱼肉,和一釜热水,等到枯萎的。太皇太后告诉她,皇帝会来,会过夜,要自己留心接待。她清楚地知道,姑大母来日无多,能庇护她的时间愈来愈少,所以,她希望最后,能和陛下有一段温暖的尾巴,来温柔自己寂莫的一生,也不枉担了他妻的名分。
皇帝显然来得很匆忙,他高大的身影如梦幻般匆匆出现在她空旷的厅里时,还能看到他没来及系上的玉带钩。也许是突然忘了,又突然间想起来,才匆匆跑来的吧。
但来了就好。
一滴欣慰的泪沉淀在眼眸里,皇后亲自把釜底的炭火加大,把水煮沸,把鱼片放进去,并精细地为皇帝一一摆好碗碟。
皇帝从进厅来就细细打量着四周,除了一个眼生的小宫女在门前听差,青萍在偏殿里都没敢露面,整个殿里冷冷清清。像她的为人,有一种他不能适应的端庄僵硬感。
他若无其事在她面前的主案下端坐下来,看着皇后纤纤柔荑,一样样给自己的碗碟里捞了鱼肉,然后把酱料推过来。他在御书房吃过了,和丞相、内史晁错一起进的膳,在争吵中启动了年后对大汉镜内旁枝四溢的豪强的诏令。因此并不饿,但皇后如此盛情,他是要赏脸的,于是拿起筷子继续硬着头皮吃。
隔着氤氲的水汽,看着皇帝如一家之主的样子和自己共餐,皇后也莫名感动,竟觉得过去多年是自己亏待了他,他是那种很僵硬很要强的人,从没打算从女子这里得到什么意见和想法的,他有自己的一帮朝臣和属员,整天有做不完的事,他只要女子合眼缘,服贴,没有弄得他疼痛的倒刺。过于清冷和太有性情的女子,他是吃不消的,他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愿意放在琢磨后宫人身上,嫌浪费时日。大概只有王娡那种嫁过一次人,知道男人是什么、要什么、满意什么的女子,才能早早地醒悟这个人吧。
要是自己也早早醒悟做一个合格的主妇,说不定他不会离自己这么远吧。何况连栗美人都能做一手好汤饼。
皇帝吃了一碗就放下了,连夸两声:“好吃!美味!皇后辛苦了。”
然后起身去看她作的画。
薄皇后画得一手好水墨,汉宫的飞檐,飞檐上的鸟,院中的花树,花树下的佳人,佳人婉约的腰肢和如水流动的曲裾深衣,都能画得惟妙惟肖,令人神往。
这是多年心如止水静心打磨的结果。
皇帝也和以前的冷漠劲儿不同了,看到好东西便不惜赞美,让良贺收一副,挂到御书房去。
薄皇后莫名惊讶,陛下这是转性了么?
她一直记得在登基入高庙时,盛大的丹玺毯上,他握着她的手一路向上攀登的情景,很有力量。在万人中央,他牵的是她的手,不是别人的,让她感动得热泪盈眶。然后她跪在一侧,看着他在三公主持下祭拜了开国的高祖夫妇…他牵着自己的手出来,昭告天下,他成为万众瞩目的下一代帝王,她是皇后……接受阶下山呼海啸般的庆贺。她觉得自己身上所发出的光,都是他赐于的。以前的怨恨,恍然云散,想着,以后若有温暖以对的时刻,会以更大的耐心待他。
皇帝在殿里转了一圈,显示出对这里的生分,窦皇后在时,他来的并不多,与窦皇后见面,也多在长信殿为薄太后请安时。这倒给了他重新打量未央宫里最重要皇后寝殿的机会。皇后的寢殿,亦是陛下自己的寝宫,他好像忘记了。这里除了富丽空阔就是暗奢典雅,比任何妃子的寝殿都舒适宜居。
但打量完后,皇帝眼睛里没有期待,皇后隐隐不安,陛下显然不是来歇息的,但好在精神很好,顺手持了一柄人鱼灯,落坐在她时常坐的靠窗的案子后,良贺适时提了竹笥过去,满满一笥奏疏,看样子是要在这里公务到天亮了。
皇后也不失望,皇帝在豆灯下批阅时,她也挑了灯,再铺一帛锦,蘸了墨,画他的样子。
一晚上,帝王夫妇就一个批疏,一个作画。
窗外晨曦透进来时,皇帝伸着懒腰站起来,看到皇后坐在画架前打盹,过去一瞧,看到自己端庄的模样跃然于帛上。
“皇后好笔法。良贺,收了。”
不用说,这张才要挂在御书房里的。
皇帝走了,留下了赏赐,一支坠着罕见寒珠明月珰的一步摇,和一匣子阴刻了“上”字的马蹄酎金。
皇后淡然笑了笑,他这是急着要补觉去吧。
皇帝是挺着急的,不仅是困,昨日还是守孝期过后的第一天,三个月禁欲,也就是为了父亲,否则这日子真没法子过。
他以最快的速度走到猗兰殿,王美人还没起榻,小野猪在她怀里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孩子是可爱,但现在很碍事。他抱起那小子放在外厅里的婴儿榻上
王娡一激灵醒来,咦,手边的儿子怎么不见了?昨晚好哄歹哄才把他哄睡到刘熙榻上,皇帝却惊鸿一瞥地走了。后来又把儿子抱回来,哄到半夜才睡着,怎么又不见了?正下榻,就见一黑色人影席卷过来,直接把她扑在榻上。
“陛下…”
陛下连话都懒得说,只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她到底松了口气,回来又要折腾了。
不止一次、二次、三次地发过誓,要休养生息,大汉开国五十年了,还在休养生息,自己连续生养三个了,一年到头几乎没有轻松的日子,不更该休养一下生息一下么?但每每这个时候,就说不出个不字,皇帝依然年轻健壮,正是气势饱满升腾的年纪,对外热烈于实现治国的愿景,对内榻闱之事无比热衷。忽然就想,他怎么不像他的父亲、伯父和祖父一样,也豢养一些嬖臣和男宠,连贾良人都说老刘家有好男风的传统,怎么眼前这个人偏没有这风雅的嗜好?忠诚又眉清目秀的良贺,不是天天摆在他眼前么?
他依然热烈,如雷炙之火,很快就烧燃了她。王娡一直很喜欢和陛下在一起的亲密感觉,真真是生为女子特有欢娱的时刻。恐惧的只是后果,说不定哪天又晴天霹雳,月事又不来了。
这个连皇帝也很懊恼,他也希望能无后顾之忧地好好奔驰个一年半载的再说孩子的事,但现实总是事于愿违,往往还没好好安享一番旖旎风光,那边太医丞就要来敬告了:夫人有喜了,这两三个月请暂停榻事。
每到这事,就愣怔片刻,不知道是喜是忧,有子嗣总是喜的,但如此频繁怀孕,自己能……怎么办?
好在皇帝现在也接受现实了,种子优良,土地肥沃,两人孕育的天地就是这么容易万物生而丰收,那就好好珍惜每一次耕种。天公地母么。
王娡也学会了安慰自己,生育是很麻烦很痛苦,但现在这种时刻就是付出生育后得到的奖赏。
好在两人都有足够的经验和心情能把这种奖赏做得更细致更惊心动魄。他们都愿意为了自己而取悦对方。在生彘儿前,曾经问过他,他是怎么从中得到快乐的?他说作为男子,其实最快乐的是最开始和结束时,中间的努力全是为了你的快乐。
所以,她才知道他很关注自己的快乐。这种快乐,包括身体的痉挛,面孔的扭曲,脊背如虾般躬起……他都细细入微看得到,并心悦之。
在皇帝心里,榻闱之事,一个人快乐很单调,男子也很容易得到这种快乐,但能让她快乐,自己会更开心,更有成就感。
他一直心悦她清醒时看自己温柔仰视的眼神,也喜欢她不清醒时意识模糊的旖旎风情。
王娡则对坠入意识模糊的状态又惧又爱,高燃状态的不清醒会让她产生某种失控感,对现实世界渐失联系,满脑子都是气流上升,周围流云奇光异彩,身体在持续的撞击中变轻,变飘,灵魂在登天飞升……
同时也会发出如泣如诉的梦呓,身体在僵硬紧绷…皇帝虽然也渐入感性的状态,还是掌控了全局,会适时加把火完成自己最后的一击——
整个灵魂高亢着互燃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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