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看了一眼王娡,无声笑了,“周仁和郅都,还真是抢手。”
“还有谁看上他俩了?”
“没有。”太子矢口否认。
“既然没有,妾提的是良媒,阿音年龄也合适,请太子成人之好。”
面对栗良娣有点咄咄逼人的抢人,王娡心里很不舒服,温和地提出异见道:“良媒,都是男女互相先看对眼,才能称得上良吧?阿音看上了周仁或郅都,周仁或郅都可也看上了阿音?”
栗良娣从进来,就没正眼看过王娡,一个宠妾,都是时间节点上的爬虫而已,何况只会生女儿,也这么嚣张了?
她眼皮也没抬,冷冷道:“良娣与太子说话,孺子插什么嘴?”
直接把王娡怼得没了脾气,没想到自己在她眼里竟是如此不入流。
太子息事宁人道:“事情太突然,还没给周仁和郅都提过。改天说一下,问问他俩的意见。”
“太子指婚,他俩会有什么意见?”
这话太子不爱听了,虽然一直对栗良娣客客气气的,“男婚女嫁,总得互相先有情意走在一起,才算良配。这要强配么?”
栗良娣这才罢了,高着姿态下蹲了蹲,“烦请太子认真考虑妾的请求,妾也好给慎夫人一个交待,还一份人情。”
然后高着眉眼,转身走了。
人出去后,门外良贺矮着身影,悄悄又把门带上。
栗良站在明德堂的台阶上,看着头顶洒下的燥热阳光,对身后的关门,是知道的,心头莫名一股酸楚,当年那个双十年华的自己,何尝不是与他恩爱得睁不开眼,也是书厅里,也是关上门,连良贺站在门口都觉得多余。他那时十七八岁,热血又莽撞,像一头不知停歇的豹子,他眼里只有自己,要什么都是给满的。转眼,自己就成了昨日黄花,成了旧人,他与新宠又恩爱如斯……刘启,你不是不念旧情,你就是渣。
夏日的风送来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她转头看到了樱桃,站在银杏树下和一个年轻男子说着什么,真是如花一般的年纪,除了体量有点小,和周仁还真是配的。她突然冷笑起来,要让里面的宠妾什么都如意了,自己真是不中用了。
书房里,王娡很不悦,不信天底下的事就这么巧,自己刚要给樱桃说媒,栗良娣也来了。阿音究竟用什么撬动这尊神为她请媒的?她一个小小的宫女,有何利用价值?她曾是自己的好姐妹,栗良娣是拿她在对付自己么?自己一个只会生女儿的,就如此成为她眼中钉了?抬头看太子,他似无精打采坐在案子后,静默地盯着地面。
“您要给阿音指婚?”缓缓把汤茶注入太子面前的琉璃盏中。
太子拧眉,不答。
“阿音喜欢的可不是他俩中的任何一个,太子要给属下指一个不喜欢自己夫君的妻子么?”
“不都是你惹起的?”太子启盏,看了她一眼。
“妾也是好意,就是没想到阿音能把栗良娣请来做说客。厉害呀。”
“我如何回她?”太子伸手摸了摸她渐鼓起来的肚子,也犯了难。
看得出,太子对最初的恋人是怀有敬畏之意的,不像对待程良娣和贾良娣那样,可随意打发。栗良娣显然也不是好惹和好打发之人。
深爱过的人,即便以后不爱了,内心也有很深的羁绊。
王娡觉得,若自己不坚持,太子没准会顺水推舟卖栗良娣一个人情。她明明是冲自己来的,太子也许只会认为是巧合吧。
“那能不能在您给阿音指婚前,先成全了周仁与樱桃?毕竟这一对,是两情相悦的。”
太子哼了一声,愤愤不平道:“把那个阿音指给郅都?”
“郅都不是已婚配了么?”
“若仅是过去做妾,还用我指婚么?”
也是,栗良娣出面,肯定不能把阿音许给郅都做妾的,那就太没面子了。
“妾为您想想法子吧。”
“要快!”
王娡回去就思索了,这栗良娣若是针对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妒忌自己受宠,还是给投奔她的阿音一个交待?其实她真的犯不着跟一个生不出儿子的小妾如此计较呀,自己对她有什么实质威胁?没有自己,太子还会找别人宠的,也不一定再回去找她。她不安静地等着自己的儿子将来当太子,究竟要折腾什么?
而太子也一向不怎么在女子之间动脑筋的,栗良娣说与慎夫人有交情,为慎夫人宫里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保媒,太子一定当真了。估计栗良良娣也赌太子,不会婆婆妈妈真拿这点小事去求证慎夫人吧。既使将来哪天有事说起了,这事也早已过去了,就他不拘小节又有畏她的性情,也不会怎么着她。
王娡想破了脑袋,有一天在苑子里转,抬眼看到赵谈一晃而过的身影,心里异动一下,会观天象测人面,没准这个人能起作用。便回殿里拿出一枚阴刻了“上”字的饼金,直接去了未央宫西门。
王娡直接把金子摆在案子上,单刀直入对赵谈道:“我是为太子请求赵内监一事的。”
赵内监赶紧行礼,“不敢。”
“郅都几年前已娶了妻,但现在又被一宫女看上。此宫女与栗良娣有些交情,栗良娣说闲话时便有意让太子为他的属下保这个媒。太子与栗良娣的关系,想必您也是知道的,栗良娣怎么说也是太子盛宠过的妾室,又生了几个儿子,不好当场回绝,但又不想让属下休妻难堪……所以,特此让我来,想向内监请一个法子。”
赵内监当场犯了难,心道太子有事何时想到过我这个阉人,应该是王孺子你有心眼想到的吧。
“孺子难为在下了。这等事,在下也…想不出好法子来。太子得罪不起,栗良娣也是不能得罪的呀。”
王娡一笑,“不让你得罪任何一个,只需要请赵内监补写去年的一卦。”
呃,去年一卦?
“孺子请详示。”
王娡拿出一帛锦,展开。
赵内监探过头,眼有点直,“这是太子的意思?”
“这是太子与我共同的意思。”
赵谈就不说什么了,按帛直接抄了一遍:都,以后三年娶妻纳妾,大凶。”
落款: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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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德殿偏殿内,李媪媪拿出一件杏黄明艳的深衣,殷殷问道:“与两位骑卫交往多日,你可想明白了?”
樱桃正摆弄着平安扣,点点头。
“这人咱要先看上,孺子会遣人去说亲,若周仁也答应了,你们再等两年,就要嫁娶了。你也能一步登天一辈子留在长安了。不像我,一辈子只能做个下人。”李媪媪还是很欣慰,觉得大功告成,把衣裳放下,“这是孺子赏你的新衣,以后出门穿得体面漂亮点,周仁以后最小也会是个郎官,你便是郎官内妇,和普通宫女可不一样。”
李媪媪离去后,樱桃摸了摸新衣,有点闷闷不乐,自己喜欢的是郅都呀。但郅都是个闷葫芦,一本正经的,不爱说话;自己说话,他就听着,也不笑,但自己知道他听得认真,只是不知道如何接自己的话而已。
也许自己年龄仅是他的一半,他觉得自己是个孩子吧。
但孩子的心性却是认真的。
郅都,喜欢你。
李媪媪出门,看到王孺子回来,身后跟着一喜婆。喜婆乐颠颠地,一进入宫室就讨功似的说道:“婢子刚从周仁家回来,一刻也没耽误就来给孺子报喜了!”
李媪媪喜不自胜,情不自禁抢了话,“答应了?”
喜婆点头,“周家开始觉得樱桃出身低微,但经婢子这七寸莲花不烂之舌这么一点拨,他家才意识到樱桃以后在孺子身边是有前途的,所以爽快同意了。”
李媪媪感激地看了王娡一眼。
王娡笑,“恭喜李媪媪了,过几天等太子没这么忙了,就把樱桃和周仁都唤来,指婚。以后走完三书六礼,也得两年,正好樱桃十五岁及笄,从静德殿风光出嫁,你也能安心了。”
李媪媪双膝跪地,激动地伏在了地上。李家的门楣要从樱桃开始不一样了。
她们在屋里说着话,并没注意到樱桃已换了新衣,悄悄出了院落。
一身明艳的樱桃一路向北,出了未央宫门,明里去找周仁,目的是想见郅都一面,试试他的心意。他若心仪自己,自己就回来求孺子改婚。他若无意,周仁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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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王娡突然被太子叫去,因皇后身体有恙有一段时日了,日思夜想梁王刘武。太后心疼皇后,与同样病恹恹的皇帝一商量,还是让梁王进宫来探望吧。按惯例,皇帝生病,藩王需静侯在封地,不能随意走动,更不能随便来长安。但皇帝觉得自己的病情暂没什么要紧,看在太后的面上,特准许这个儿子回宫侍母。
梁王从关东回来,带来了高姬。高姬不知怎的,单单叫了王娡去椒房殿一叙。
王娡有孕,可以免去每月十五和月底去长信殿和椒房殿请安的仪式,但仍坚持每月去一次,每月仅两次向未央宫女主露面混脸熟的机会,怎么都浪费完呢?只是窦皇后眼疾,久居深宫惯了,也不喜热闹,一般北宫里的贵人们来了,陪一会儿说说吉详话就不再留。何况长乐宫还有太后呢,要热闹大家可以去太后那里热闹去。
王娡也不觉得自己有多特别,每次见了皇后,请了安,就让李媪媪把一盆花草奉上来,说是去年去堂邑,见到了长公主刘嫖,特地从她侍女那里讨来的花种。现在这些花种都长在了沧池畔的望亭别苑和静德殿里,花开芬芳,有吴越之地的馥郁之气,就每次给皇后带一盆来,以代馆陶公主献些微末的孝心。
窦皇后可能太思念女儿了,别看眼睛看不到,一听来自堂邑,每次就有点急不可耐、甚宝贝地把花盆端在怀里,一边抚摸着花草,脸露欣慰之色,一边会簌簌流下泪来,“那丫头嫁那么远,若哪天也回来看看我,我死也能瞑目了。”
“公主会回来的。公主也一直思念皇后呢。”王娡很会说话,有时便宜话逮住了,也不忌多说几句。太子与皇后关系一直表面热络内里生疏,自己嘴甜一些,好歹弥补一下这对母子间的嫌隙。“若哪天再有时机,妾愿再去一趟堂邑,把皇后的话捎过去。”
皇后突然伸手抓住了王志的衣衫,轻声道:“孺子可愿在太子面前多提提我的心意?”
王吓一跳,“皇后的意思是……”
皇后苍白的脸颊上,露出难过压抑的神情,“我这辈子只有她一个女儿,多少年没见了,做母亲的,哪能放心的下?按规制,她不能回来,皇帝也不诏她回来。太后能诏武儿回来,但诏不了她。我身为皇后,又不能明着违制,只能干熬着,不知油灯枯尽,人熬死了,能不能把女儿熬回来。哪怕让我摸一摸手也好。”皇后已经没有波澜的眼睛里,缓缓流下两道清亮的泪水。“为母者,都没法长骨头,直接去求自己的儿子,又怕被人说闲话,再说武儿回来了,要求更多,也不好。但母亲想念儿女,哪有嫌够的?孺子若能旁敲侧击帮我一把,我会感激你。”
王娡赶紧回,“妾禀太子就是了。皇后不用客气,前一段时日妾出事,您也不是帮过妾么?也不知管不管用,但妾有时机就会向太子多唠叨几句便是。”
皇后脸上绽出欣慰的笑容,拍拍她的手,“以后时间长了,我们也会情同母女。”
王娡有一点不解:“妾有一事不明,妾年初生女时犯了错,是皇后与北宫的良娣们联合保妾。皇后保妾,妾能理解,皇后毕竟是我们的嫡母,可北宫的良娣们保妾……妾倒是有些意外。”
皇后不动声色一笑,“是说哪个良娣?”
“妾想说的是栗良娣。她能保妾,妾有点想不明白。”
“傻孩子,我保你,因为我是皇后,你们所有人都是我的儿女。栗良娣有此心意——”
皇后停住了,伸出有烫疤的手指精准地摸向茶盏,端起来润口。
王娡装着若无其事,“其实从妾一进入北宫,对妾敌意最甚的应是栗良娣。当然,这是女子间的争风吃醋,本不该提。只是妾一直不明白,有让妾不能翻身的机会,她为何也帮妾?”
“因为,她不想你与太子妃走得近。”
皇后不过一句平常话,竟有四两拨千斤之效,一下子让王娡恍然。对呀,太子妃虽从没有过宠,但她身后有太后,她依然是未来的皇后,没有儿子甚至照样做太后。自己万一生了儿子,给了太子妃,这栗良娣未来太子之母的位置恐怕就落空了。
皇后见她失神,笑着,“高姬一会儿就过来,大家晌午一起在这里用膳吧。”
还是第一次被邀在椒房殿进膳,王娡有些雀跃,“诺。”
忽然,李媪媪有些跌跌撞撞进来,见了皇后欲言又止的样子。王志不动声色上前,俯下耳朵。
李媪媪浑身颤抖,眼含热泪道:“孺子,樱桃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据说…据说在沧池里……漂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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