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膳后就出门离去后,阿渝让李媪媪差阿音来,探探她的想法。但李媪媪刚出门,马上又谨慎地退回来,示意阿渝向门外看。
阿渝以为是阿音,迈出门槛,却见台阶下正孤单单立着一位穿戴低调的连枝花夹衣,身披灰羽氅的清淡身影,眉目甚是低垂。
“太子妃!”阿渝吃了一惊,这一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人,突然出现在自己殿外,不是向自己要人的吧?
在北宫,太子妃是个存在感很低的人,平素能听到栗良娣的动静,能听到程良娣和贾良娣的动静,但什么时候听到过太子妃的存在?虽说居住在北宫最宏伟的殿里,也几乎安静低调听不到她的声音。
阿渝连忙行了屈膝礼,把太子妃请进屋去。
“太子刚出门不久,太子妃是找太子吧?”阿渝低眉垂目,向来对太子的正妻都恭恭敬敬;也怕她怪罪自己,先把事悄然推至太子身上。太子能扛事,自己不能。
“不是来找太子,是来找王孺子你的。”太子妃声音微小清细,清冷的眸子在她的灰衣下衬得更甚,突然向她蹲了蹲,“王孺子,青萍以前对您不敬,我代她向您道歉。”
不仅行了礼,还用了“您”,吓得阿渝连忙心砰砰跳地拦住她,“太子妃,别这样,妾不敢当!”
“青萍如此无礼,我也有错,平时对她管教不严。但阿渝——”她用受冷落多年的眼眸,极真诚地看着她,“你也知道,我只有这么一个贴心侍女,她从小就跟着我,现在在浣洗室,一刻不停地劳作,我怎么能忍心不管?因此特意来恳求孺子,能否看在我的薄面上,放过青萍?”
阿渝一呆,太子妃竟亲自向自己求饶,难道自己刚才说的不够清楚么?
“太子妃,您也知道,妾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来这事也不是因妾而起,妾只是中途赶上了,恰恰太子也赶上了。太子有点急躁了,所以下令……”
“我知道始末,但毕竟此事牵扯到王孺子不是么?还请王孺子向太子讨一个人情,饶过她吧。”看阿渝没说话,又加一言,“把她关禁闭,关在栖霞殿里不准出去,都可以,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她才十八岁,不能真在浣洗室埋没一辈子。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太子妃言重!”阿渝思虑着,只能叉言请太子妃喝茶,看她情绪平静下来,才小声道,“其实青萍的事,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赶在太子气头上。太子是什么脾性,您也是知道的,我们只能等等,等他没那么大气了,若妾说话有用,自然会找时机向太子提的。妾倒有另外一事,想和太子妃说下明白——”本能摸了一下肚子,“不知孩子生下来,万一是女孩,太子妃是否……也要?”
太子妃眼眸盯在她隆起的肚子上了,几乎没犹豫就点点头,“只要你舍的,太子也舍的,女孩也愿意。”
阿渝松了口气,“妾期望是男孩,妾也相信太子妃会爱这个孩子。不过万一是女孩,将来万一再生个男孩,还是…会给太子妃的。”
有关栖霞殿,阿渝不想把主要焦点都聚在青萍身上,她不过是个小人物,经此一事,若长了教训,以后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她作为孺子,有另外的烦恼,在生育上,在北宫里只排在第五位,连那位最显不着的唐孺子都有一个儿子镇殿,自己若生了女儿,在这后宫只是普通小妾的命运了。好在太子答应过她,要生好几个,这好几个里肯定有男孩有女孩,自己也只能靠儿子改命。有一点至今她都不明白,像栗良娣有三个儿子,程良娣有三个儿子,贾良娣有两个儿子,为何就没一个想着塞给太子妃一个男孩?你手里儿子再多,也只是庶子,想染指未来太子大位的希望根本不大,给出去,就是妥妥的未来储君。她们不舍的,自己舍的,做母亲的虽和孩子难解难分,但为孩子的未来考量,又有什么不能舍弃的?
太子妃也点了头,清冷的眼眸里闪出感激之情,接下来告诉她一个意外的小插曲:“青萍只所以要冒犯王孺子,也是因为心急,这两年来她一直想为我生个一男半女,为此她准备和努力了许久。我一直在想,若不是因为我,她可能也会像其他良娣一样,有了自己的孩子和位置了,最不济也会像唐孺子吧。可能是我与太子不睦,连累了她。去年,王孺子能到栖霞殿来,本是青萍的主意。原本想着,她万一怀孕了,也得有个能干的宫人照顾我和她。本来我看上的是阿音,但青萍认为阿音和她是一路子的,都过于机灵俏皮,万一也被太子看上……所以她才找了你,以为太子应该不会喜欢王孺子你这样的。”
这样说来,青萍对自己还是有功的。阿渝恍然,怪不得青萍每次见了自己,都像打了鸡血似的对自己不忿,原来是自己欠了她天大人情,自己的命运还真是被她改变的。太子不是告诉过自己么,他真正对自己有感觉时,恰在栖霞殿看到自己在做鱼脍时。
太子妃离开后,阿渝权衡着,太子妃只所以找自己而不是去找太子,可能是太子不想见到她,真要去,太子也不会不给她脸面的,只是她舍不下这个脸。自己也一定会帮她,不是因为将来自己的孩子会生长在她膝下,而是她还有太后那条路没走。多年清冷无宠,她不过不想拿这等小事再去烦扰太后罢了。最后由其是太后出面把青萍弄出来,不如自己向太子求情卖她一个人情,顺便把青萍当初的提携还给她。
至于什么时候求太子,阿渝想拖几天,青萍平时如此嚣张跋扈,不趁机让她吃吃苦头,以后说不定还会闹夭蛾子。更重要的是,阿音是为了自己受委屈,要让她看到公道。不让青萍受到惩罚,以后谁还会帮自己?所以她最后一句才对太子妃说:太子这些日子繁忙,心情也不好,时常不回来,有时回来也不爱搭理妾。妾只能找机会。您放心,多给妾几天时间,妾会想法子帮青萍脱罪的。
太子妃是信了自己的。
阿渝收回让李媪媪去找阿音的话,这一段时日先不接触她。既然青萍迟早会出去,让她暂且受受罪也应当。若阿音心里气不消,自然也知道该怎么做。
阿音当然知道在什么时候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此时就在浣洗室的大院里,她端着慎夫人殿里各式衣裳,正低头垂眸看着落魄的青萍坐在木盆边,一边倔强着脸,一边把一双白嫩的手浸在灰水里,纤细的手指都发白肿了一圈,还在不停地揉啊洗啊,快洗变形了。阿音永远记得她用恶毒语言咒骂自己的情景,更记得她甩自己的那一记响亮耳光,平时响亮的耳光一般不疼,但她的脸却火辣辣疼了多半天,说明这个恶毒的女子在打自己时,用尽了力气。她竟然如此恨自己,如此用那般语言嘲笑讽刺自己,只是千算万算,就没想到自己也有跌下棋盘的这一天。
“以前再怎么高傲如凤鸟,一旦落在灰土里还不如母鸡呢。人是不是只有在落魄时,才会后悔以前说的话行的事,是过头的?”阿音把衣裳堆在木盆旁边,也顺便蹲在青萍面前,专门看着她低落不服气的脸当面揭伤疤,“当时说话时那么凶蛮,伤害别人那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怎么就没想起来有今天呢?”
青萍低头不语,也当没听见,只顾搓衣裳。倒是浣衣室的媪媪有眼色,看到阿音,就笑着递过来一个席垫,让阿音坐下,然后再敬上一杯果茶。
“我若也像你,现在就骂你一通,然后再甩你两个大嘴巴,你是不是就能体会到我先前受到的羞辱了?”阿音喝着果茶,对青萍在言词上就没打算易放过去。“赶紧洗,洗完了接着洗我带来的。你看不上的慎夫人殿里,有的是该洗的衣物。你以前说希望我来这里洗衣裳,最好能洗烂我的爪子。我相信以你的蛇蝎心肠,若今天我在你的位置,你一定不会让我闲着,直到我的手洗烂为止。所以,现在,我也不和你客气,你就好好洗吧,头三天,不能停,我就想亲眼看着你能把爪子洗成什么样,试试看……”
青萍也是极有心性的,狠话说到自己脸上,心里也是极恨,手上一用力,不知怎的,碰到了木盆边缘兜木头的细铜丝,脏水里突然氤氲着血红一片。连阿音都吓一跳,“竟洗出血了,不会一天都撑不下去吧?这样没轻没重,可是容易洗出白骨来的。”
青萍很有种,始终唇闭着,忍耐,眼泪都不掉一颗,只管垂头搓揉衣衫。阿音看了半晌,数落到自己都词穷了,有点无聊了,才从自己臀部席垫底下摸出一杆浣衣杵来,递给她。
“人,做到你这样子真的不好看,逮住别人时牙尖嘴厉,都不知道留几分情面,也好日后相见。到自己遭了难,也是可着劲地折腾自己,都不知道向别人说个软话,求人放一码。不是我咒你,你这性子,迟早是要把自己作死的。”
青萍依然垂头不语,拿起捣衣杵,不惜力气地一杵一杵捶下去,手指上的血顺着衣杵又流下来。
阿音原本要盯青萍三日,出出心头之恶气。但心性不坏的女子,也知道适可而止,第二天也就过来看了她半日,临走说道:“折腾了你一天一夜到现在,我若再苛刻下去,就成另一个你了,头上三尺的神明也不会放过我。我们的过结就此两清了。晌后和明天我就不来了,你多保重吧。以后有可能,我也许会成为你的主人呢。能成你主人的,可不仅仅是太子妃和阿渝。”
晃悠在眼前的恶人终于走了,青萍汗津津的脸上出现一抹鄙夷的神色:你也配做梦当我的主人,真看不清自己是什么东西么?
阿音见好就收,也是青萍毕竟出自栖霞殿,欺负太狠了,也没好处,自己的后台慎夫人和王孺子哪个是肯为自己豁得出去的?这次王孺子能玩这么一手,也不全是为自己,青萍明里暗里本也是冲她去的。自己进宫一年余,必须为自己考虑了,内心里,她希望步阿渝后尘,能在北宫里凭一儿半女站住脚,所以一直暗暗寄希望于这个老乡,自己这多半年来处处为她,没少出主意、跑腿,只不过想求得与太子相处的机会。希望阿渝不要吝啬,何况她现在怀孕,青萍辱骂甚至打了自己,某种程度上是她求之不得的,她那种怪异像什么人都欠她的脾气,其实欺辱她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想着总有一次能被人撞见,传到阿渝耳朵里,自己只缺一个机会而已。太子本不是任何人的,甚至不是太子妃的,自然也不是她阿渝的,连唐儿都能凭一个儿子立在北宫中,自己好歹堂堂一个家人子,比婢女出身的唐孺子不是好太多么?
阿音觉得自己也不贪婪,甚至没想得到太子的宠爱,只想母凭子贵,有一个晋身富贵的机会。以前还苦于如何向阿渝说明白,好在有青萍这个大嘴巴什么都替自己说了,现在就看她阿渝怎么安排了,总不能再像以前装聋作哑装着不知道了吧。何况自己为她也受了不少气。她在北宫多一个自己作帮手有什么不好的,贾良娣程良娣都是抱团的,栗良娣由于独得太子前三个儿子,功劳巨大,不用和人抱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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