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这关键时刻,她竟喉间发涩,真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却抖个不停,现在才发现托盘还奇迹般在自己手上,几欲端不住------
一只手平稳地把托盘接了过去,随手置在窗台上。
他又凝眸窗外,在沉静中等着。
就是这么不争气,就是情到深处语凝噎。若说不出话,能扯扯他衣袖示意一下,他也是看得懂的。偏偏平素那么灵巧的手,像被麻痹了,也伸不出去。太浓的情感,突然成为沉重窒息她的东西。
好在还有泪水汹涌夺眶而出,无法抑制得那种。
他睨她。
那只粗壮的手,亦伸过来,在她眼前滞了一下,轻轻揩去她脸颊上的泪。
意识到是太子的手后,她没再犹豫,头一低,把脸埋在他手心里。
这是她所能发出的信号:要、要、要!
太子没片刻犹豫,瞬间将她横抱起,疾步走向内室。
她在半空旋转的脚无意碰到了窗台上茶汤罐,啪嗒一声,落地,月光下升腾起一股水汽。却没人理会。
太子的锦榻又宽又软,她仿若被置在绵密气息的海洋里。
这个男子的确喝多了,做事很直接,不讲究什么章法。亦或是男子就是直接,从不讲章法?
自他站在她身侧开始,她就感觉无力再控制自己的身体,每个细微部分都不由自主地张开,否则为何会哭泣,为何会说不出一句话?
一个想念惦记了多时的人,他就在眼前,自己也早已投降,甚至不由自主把整个身心都端出来,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他……她没醉,却整个比醉酒还厉害,意乱神迷中,也觉得太子应如是吧,亦正把最好的在给予自己……那情景,真真是天雷沟动了地火,寰宇在燃烧,灵魂在颤栗,一切都在沦陷,墙倒屋塌,山河倒灌……
她在混沌的狂暴中低泣,呜咽,张着手要抓根救命稻草…最后指甲深深犁过他强悍的脊背……天啊,就此溺死了吧,在天地间没有尽头的暴烈路途上
在榻帷剧烈动荡时,室外响起了脚步声,但没人能听到。
侯府里一个忠诚体面的仆从,在门外双脚并好,恭敬地垂首道:“扰了太子,高姬即刻便到。”
没人应。
他侧耳倾听了听,好似也听到了室内有动静,可能年纪有点大,耳背,没听清,于是又恭敬地重复了几遍“禀太子,高姬即刻便到。”
一只手探出榻外,摸到了地上的什么东西,随手掷了出去——
门外的聒噪声便没了。
那仆从呆若木鸡,突然就诤一声,一柄锋利的环首刀从内室破窗而出,直直插进他身侧的木柱上!
刀身在月光下闪着凛凛寒幽之光。
自己做错了什么?只不过是奉公主之命传一声宴席上您看中的高姬而已。
仆从拔腿而逃。
馆陶公主本对那舞伎抱有厚望,细细嘱咐了她侍奉太子时要注意什么,他要高兴了,会把你带到长安,汉宫里的富贵与别处尽是不同云云。就见仆从连滚带爬滚了进来,声言太子要杀他。馆陶公主也愣了,只能向正准备移步的高姬摆摆手,不知这个向来我行我素的太子弟弟又搞什么花样。
翌日,榻侧已无人。太子素喜早起,一向严格自律,即便在堂邑,也是如此。
阿渝从太子锦榻上起身,顿觉满身骨节酸痛,被折腾得太厉害了。她很想收拾一下,回到自己的偏室。被太子宠幸一夜,并不能说明什么,何况太子昨日酒醉。他近几年,已难得近女色,也许偶尔尝试之。自己还真不能沾沾自喜。
许多家人子,可能在汉宫终其一生,就这么一次机会,从此被迅速遗忘。只有那极少部分幸运者暗中结了珠胎,才从此母凭子女贵,晋升至皇室阶层。
阿渝知道这种幸运,靠求是求不来的。
匆匆绾了发髻,出门时听到狗的狂吠和马蹄得得声,站在门口台阶上向外看,府院中已列队备好马匹,太子与君侯陈午正跃于马上,后面跟着一大队堂邑侯国的仆从,太子的骑卫混编其中,一群兴奋得嗷嗷叫的猎犬则撒着欢在周侧跑前跑后,看得出来它们对出行很开心,
这应该是出去围猎吧。
在府院内还规矩行走的队伍,出了大门,便迅速骚动起来,所有马撒开四蹄,流箭一样向前冲,猎犬也疯狂地在两侧狂奔。很快就能看出上林苑马匹的精壮,太子和他的骑卫如风一般,很快就卷到最前列,尘土飞扬中引得那群猎犬狂呼乱叫着呼啸而去……
阿渝都走出院了,还对席卷而去的队伍,时不时瞧上几眼。
早在半路上迎她的女仆就笑着解释,说这些猎犬还是公主当年来堂邑时,从长安带来的,当时只带了一只,现在就成一群了。想必上林苑里的猎犬是不是更多,可以一起围猎野猪?
这个阿渝不知道,没去过上林苑。只知道太子常住上林苑是真的。
可能是从太子房室出来,那女仆对她愈发客气。阿渝有点不习惯,倒趁机向她讨要了些当地花草的种子,永巷有大片空地,回去后可以栽种。
近晌午时,公主有请,请她共进午餐。阿渝有些惶恐,怕她责怪自己昨夜打乱了她的画策。
馆陶公主春风满面,可没半点责怪的意思,明晃晃的日头从窗棂里照进来,照着她一团雪青色锦绣如意连枝纹的深衣袍服,人显得格外神采奕奕。
“尝尝我们堂邑的鱼鲜,别有一番风味呢。”
阿渝坐定,诚惶诚恐连连说好吃。
公主似顺便提到,“听说阿渝曾在永巷绣室待过,习得一手好绣?”
阿渝只能谦逊,“只修习了一点皮毛,不敢说刺得好。”
“有时间,阿渝可否教教堂邑的粗野绣工,让她们见识一下长安永巷绣室里的手艺?省得将来皇后赐我的衣裳,有刮了,或破损,她们连补绣都补不上。”
公主的话有点像玩笑,但阿渝就觉得有些怪,也听不出哪里怪,像奉承又像嘲讽,难道因自己让她没献的高姬,不高兴了?
不高兴也有情可原,毕竟是公主,还是主家,太子的举动确实不合适宜,明明在宴席上表示出对高姬有兴趣,偏偏晚上又传来了自己……可能在公主看来,自己这个家人子要比太子可恶吧,没准还认为是自己勾引了太子。
“诺。”
过晌,阿渝就把从绣室修习来的一鳞半爪尽心尽力教给公主派来的绣工,连侍奉自己的女仆都跃跃欲试想学呢。阿渝也毫无保留。
晚上,太子没回来,据说为了猎虎,都在外面宿了营。
翌日晌午,一队人马才浩浩荡荡回来,拖回了不少猎物。
傍晚,夕天燃起了晚霞,府院里也燃起了篝火,大家热热闹闹烤起了野味,一时酒肉飘香,据说高姬不仅献了舞,还亮开了百灵鸟般的好嗓子。
阿渝教习了多半日绣工,有些累,没出去,学生女仆倒端来一些肉丝粗砺的不知什么动物的烤肉,让她尝尝。她看了看,没进食,觉得自己可以装装病,把太子让出去,否则公主万一嫉有心,突然开口向太子讨要,要把自己留在此地做绣工,可如何是好?
她是突然想到的,也可能多心了。但她能感觉出公主爽朗后面隐隐的不乐,也意识到她可能在往这条路上走。他们姊弟关系又不错,太子未尝不可把自己做顺水推舟的人情。
这是她心里的巨大不安,留在堂邑,自己的人生也恐就此枯萎了。
夜晚,在她模糊进入梦境时,忽觉身下的榻子凹下去一块,一个人影摸黑进来,坐在了她身侧。
是太子。他背对自己,在看黑暗中某个地方。
他怎么到自己偏室来了?自己虽没那么甘心,还是得体地以体乏为借口,已经给公主和高姬腾出了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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