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过了这一年,师无渡便可成年了。
仙京倒是格外的热闹,诸神官都已经在着手准备过年的事宜了,唯独师无渡这里是冷冷清清。
青玄的病越来越重了,每天自己都要煎上好几副药给他吃。有的时候甚至还伴随着发烧,青玄烧糊涂了,嘴里还会不时胡乱喊着,不要吃药,不要吃药之类的。一次,师无渡好不容易给他喂了半碗药汁进去,结果他眉头一皱,脑袋往哥哥怀里一歪,哇的一声全都吐在了他身上。
这天,师无渡帮青玄擦拭干净身子后,给他重新盖上被子,又给他喂了一幅药。青玄的脸色苍白毫无生气,那双原本水灵灵的眼睛也变得浑浊无光,眼睛下面挂着两团浓浓的黑眼圈,他干涩的嘴唇微张,看着坐在床沿的哥哥,半宿才问了一句,
“……哥,我,吃药……吃到什么时候……”
师无渡温柔的说,“等你好了就不用吃了。”
青玄又问,“……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好……我总觉得,浑身没劲,身子沉甸甸的,脑袋特别的晕……”
师无渡沉默了一下,说,“快好了,快好了……你不要担心,有哥在,没事……”
他这话说的,毫无底气。
期间,百草君抽空来看了青玄一次,他为青玄把完脉之后告诉师无度,能不能熬过今年都是个问题。
听到这话的时候,师无渡只觉得天仿佛都要塌了。
他语无伦次地拉着百草君不断的哀求着,甚至还给他下跪磕头,可是百草君也爱莫能助,
“他的五脏六肺,现在全都在慢慢的衰竭。生命一点一点的流失,你弟弟他……到底过不了白话真仙这一关。”
他告诉师无渡,就算现在每天都在他身边守着也没办法了,白话真仙正在等他慢慢的死去。可这白话真仙不但要吃掉青玄的命,可能还要趁机啃一口师无渡的命。
而百草君能做的,只是尽量帮他吊着一口气,希望能帮他撑过年关。
师无渡无奈之下,拿着那天握在手里的祈愿封来到了命格司,用笔在命卷上写了贺玄的名字。
当贺玄的生辰八字个命格状态都浮现在命卷上的时候,师无渡一颗心差点都没跳出来。
简直是太巧了,不但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而且,这个贺玄,居然还有着飞升的命格。
师无渡欣喜若狂——飞升的命,这简直太好了,如果给青玄换了另外一个八字相同的命,说不准那白话真仙又会继续缠着回来,而飞升也正如帝君所说,是彻底摆脱这东西的唯一办法。
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恨不得立刻就把这两人的命给换过来。但他冷静下来又仔细看了下这贺玄的命格,竟然十分的凶险。
天煞孤星。
而且,未来可能颠沛流离,甚至缺胳膊断腿——
师无渡犹豫了。
这人的命,虽然看着不错,但是也太惨了点。
师无渡脑子一团混乱,失落的回了家。
可是,在看到被病痛折磨的弟弟之后,他又辗转难眠的反复思索了许久,终于下了一个决定。
他约了南宫一起到那个贺玄的家里去看看。
师无渡先下到凡间来,他在约定地点等了许久都不见人,直到天色渐晚的时候,南宫方才行色匆匆的赶了过来,而且来的还不止她一个——她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个人。
师无渡仔细一看,那是一个人高马大浓眉大眼的年轻男子,可不就是在山上的那个傻大个。
南宫拱手道 ,“水师大人,抱歉,让你久等了。”
师无渡,“没有,是我麻烦你。走吧!”
而那跟在南宫后面的男人,一见到师无渡跟南宫如此熟络,当下眼睛一瞪,跳到两人跟前冲师无渡就是一声怒吼,
“不准你和她说话!”
师无渡被他这突然跳出来吓了一跳,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问南宫,“这位是?”
南宫一张脸上五颜六色的转变,精彩极了,她低声道,“一个傻子,别理他。”
说着便跟师无渡一起转身朝着贺远所住的方向快速走去。
这两个人脚下飞快,而那男子也和马大猴一样,在后面追的是一时不停。南宫实在受不了了,直接提议师无渡驾云而去。
他们三人目下正在两国交汇之处,再往前便要离开须黎国境内,南宫和师无渡蹿上了天,那男子依旧在下面穷追不舍,简直毅力惊人。
原来,南宫每次回凡间,必须通过凡间的敬文庙。这个男的也不知道怎么就看上她了,一有空就堵在庙里,就差没卷铺盖打地铺了。
这次南宫刚一出来,便一脚落了个软绵绵,居然踩在了此人身上——没想到这傻子真的在敬文的庙里裹成一团睡了起来,一见南宫,恨不得整个人黏上来,若非她不是上天庭的人,非送他个法力攻击大礼包,直接给他轰回姥姥家去。
如此越过了数个山头,一条大河,两人终于来到了一个小镇上。他们的脚刚从云彩上落下踩在地上,就听见身后一阵气喘吁吁,两人回头一看,顿时无语。那傻子居然浑身湿漉漉地又追上来了。
三个人在小镇里走了一段,尽量无视路人对着那男子的指指点点,终于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前。
这个时候,这家人应该正在吃晚饭,能听到说话和碗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南宫回头皱眉,看了一眼那紧跟着自己的男子,她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对师无渡道,“水师大人,抱歉,你先等我片刻。”
师无渡点头,南宫这便转身向那男子走去。她走到他跟前,忽然仰起头来,面带假笑的看着他,那男子一见南宫对自己笑,立刻变得满脸通红,像煮熟的虾子一般。南宫道,“小白,我教你写字,好不好?”
那个名叫小白的男人,疯狂的点着头,“好呀啊好啊,你要教我写字!我不会写字,你教我,教教我……”
师无渡一边看得无语,南宫是怎么遇到这样一个智障的崇拜者的。难怪最近看她颇为神伤。
南宫笑笑,“上次教你写小白,你可会写了?”小白又拼命的点了点头。
南宫从袖子里拿出一截炭笔,领着小白走到旁边的小巷子那,蹲下身来用炭笔在地上写了两个字
【白锦】
南宫笑咪咪的把黑炭塞进小白手里,“小白这两个字,总是不好听的。我给你改个名,白锦,多好听呀。”
她问,“白锦这个名字,你喜欢吗?”
小白开心的脸都歪了,直恨不得一拳在墙上锤个大洞出来,他激动地大吼道,“喜欢!我最喜欢你了!”
南宫面上笑容依旧,牙齿都快咬碎了。
她温柔地伸出一根手指挡在唇前,示意他轻声,“喜欢的话,那你就好好的在这练这两个字,写上一百个,一会儿我出来,可是要检查的哟。”
小白激动的点点头,当下就立刻听话的蹲在地上拿着黑炭笔吃力的照着南宫写的那两个字,鬼画符起来。
一个锦字,少说也够他描上个半柱香时间。
南宫走出巷子,来到师无渡身边,与他说,“水师大人,拜托,借我些法力。”
南宫虽然说的好听是被点上来的,她在敬文殿卖力干活却几乎毫无法力,敬文不给,她就一无所有。刚才乘云差不多把法力都用光了。师无渡立刻伸出手来与她击掌,将法力渡给她一些,南宫收到法力,谢过师无渡,这便和师无渡一起双双隐去身形,慢慢的穿墙进了贺玄家的院子里。
两人走进了堆着杂物却收拾得清爽的院子,直接朝主屋走去。果然,这一家人正围坐在饭桌前吃着晚饭。
这房子比师无渡兄弟俩的那间危房看上去大多了,家具几乎全是上年份旧物,墙角有一只椅子倒是新的,做工乍一看还挺细致,细看了才发现是半成品,还没磨光上漆。椅子上还放着一只布做的小兔子,耳朵似乎开线了。
这一家人也是穷苦人家,饭菜也不过是稀粥咸菜炕馒头片。师无渡和南宫走到进前,打量着这一家四口。
两个花甲之年的老人,一个看起来八九岁扎着羊角辫满脸雀斑的小姑娘,一个穿着黑衣个子挺高一脸木讷的白净男孩。
师无渡起先还愣了一下,爷爷奶奶和两个孙子,怎么这两孩子的爹娘不在这里?直到听见那小姑娘喊了低头啃着馒头片细嚼慢咽的老妇人一声娘,他这才恍然大悟。
那小姑娘脆生生的说,“娘,秒儿姐姐今天怎么没来咱家呀?”
老夫人细声细语道,“你妙儿姐姐,这两天正忙着在家做新嫁衣呢,哪有功夫天天来带你玩呀?”
贺玄听到母亲说的这句话,嚼动的腮帮子停了一下,又继续嚼动了起来。
那小姑娘歪头想想,“那,等妙儿姐姐的衣服做好了,她嫁到咱家来,是不是就可以天天和我一起玩了?”
老父亲开口了,“善儿,不要一天到晚总是惦记着玩不玩的,妙儿嫁过来之后,你就要改口喊嫂嫂了。以后记着多跟着她学学做些家务事。不要总长不大,做些女孩子该干的事,变得像你妙儿姐姐一样能干,以后才能找个好婆家。”
小姑娘哪听得懂这些话,对她来说玩才是最重要的,她点了点头,应付性的哦了一声,又开始喝稀饭。喝了一口,她又抬起脑袋来,嘴上沾着米汤,对着旁边正准备夹馒头片的哥哥冷不防的来了一句,
“哥,秒儿姐姐以后能不陪我玩了的话,你们俩能不能快点生个宝宝?让宝宝陪我一起玩——”
此话一出,当场众人差点都没喷饭,贺玄刚夹起来的馒头片都掉了。
父亲厉声问,“小姑娘家的,这些都是从哪听来的?”
善儿天真的说,“娘说的——妙儿姐姐嫁到我们家来就会生小宝宝呀!”
父亲对母亲说,你看看你,和小孩说这些做什么。而贺玄的脑袋压得更低了,看不出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师无渡盯着贺玄,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那天从梦里醒来后,师无渡想了许久,这才想到他庙里唯一可能去过的一个所谓的“仙女”,怕就是自己这个调皮的弟弟了。
这个贺玄倒真是有意思,一方面祈愿想要见那个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女子一面,一面却要马上和别的女子成亲生孩子。
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如果青玄当真是自己的妹妹,估计师无渡非把这贺玄吊起来痛打一顿再教他名声扫地,这通吃里扒外,当真行迹恶劣。
他与南宫踏出了门外。就听师无渡低低地骂了一声“混账!”
南宫问道,“水师大人,怎么了?”
师无渡道,“没什么,”他想了一想,回归正题问南宫,“如果换的话,会不会祸及他的家人?”
南宫道,“理论上来说,只要他不把那的白话真仙当回事情,便影响不到他的家人。”
师无渡,“我看这小子木讷的很,一副书呆子模样,怕也是要被白话真心吓个半死吧!”
南宫笼起袖子想了想,道,“我却不这麽认为。”
“这个贺生,虽然木讷话不多,但是却倔强的很,忍耐能力也比一般人来得强。白话真仙遇上他,没准棋逢对手,谁输谁赢还真说不清。”
“而且,”她又补充道,“我也查看了他的过往经历,这人虽然聪明,但却不通事故,怎一个笨字了得。他虽然说是这一代出了名的神童,可是连续考了几年,竟然都没有上榜,在交际上实在是人缘太差,没什么朋友可以供他祸害的。这人太闷,必定不易受外在影响。”
师无渡眯起眼睛,一脸不屑又惊讶,“神童?就他?”转而一想,成绩拔尖,人却傻不拉几的,确实附和这书呆子的样。
南宫看了一眼小白所在的方向,“水师大人,这世上全能之人几百万人之中未必出一个,可是,在某些方面有着杰出才能的人,却不少。”
“须黎国曾经有一位老先生,半辈子资质平庸,考试不行,经商不行,养猪猪死,养菜菜烂,结果后来接触了自己从来没摸过的七铉琴,竟然成了一代乐圣。”
南宫道,“大多数人庸庸无为,只不过没找到自己的天赋所在,而这个贺生,不过凑巧找到了自己的天赋罢了。”
师无渡点点头,他不禁回想起了当年在京城参加会试的时候。这世上卧虎藏龙之人,何其之多,聪明的种子比比皆是。进官场之前必要先了解官场的礼仪规矩,这点眼力见都没有,根本没有办法在朝廷生存,而这个贺玄连考了几次,竟然都没有人来告诉他这其中的奥秘,这人要么太过呆板耿直,要么就是从来不接触外人,根本没有什么朋友。要不然,有些事情光是听也该学会了。
“像他这种人,性格摆在这,脑子全放在读书上,偏偏聪明却不机灵,旁人不嫉妒他上去欺负他就不错了,还会有什么朋友。最重要,也就是这一家老小,”南宫笑笑,“你看看他的那对父母,都快七十了。俗话说得好,人活七十古来稀,活这么大岁数也该知足了,我看他们最多也就能再活个五六年吧。人老了,再生点病,可不是抓副药吃吃就完事了,要不然,何至于这贺生才这么点大,就急着让他成亲生孩子?”
师无渡沉默了一会。某些方面来说,自己和这贺玄,倒还真挺像。
同样是父母老来得子,同样是考功名不得志,同样是不爱与外人啰嗦。唯一不同的是,他比自己幸福。父母健在,妹妹活蹦乱跳,马上又快有了自己的小家庭,过不了多久,可能就会当上父亲。
南宫见他沉思不语,微微一笑。提醒道,“他有着飞升的命格,这可是千万个里面也不会遇上一个的。”
师无渡闭上眼睛拧了拧眉心,“……他有飞升的命格,确实很吸引人。虽然我很想下手,可……终是抢了别人的机遇,这样做实在是——”
这种做法未免太不光彩,那个时候他们兄弟俩四处流浪过的再落魄,也从来没有做过偷窃的事情,如果这么做了,九泉之下,他们的爹娘会安心吗?
南宫道,“水师大人,我们不妨实话实说,你觉得,就他这副模样,就算飞升了,在上天庭里,又是个掌何本领的神官?”
师无渡想了想,神官飞升要看他在人界都是做什么的,这小子是出了名的神童,脑袋学东西又极聪明,“或许,是类似文曲星,学子神之类的文神吧。”
南宫无声一笑,“你觉得,上天庭里这么多的文神,还塞得下他这小小一个?”
师无渡看她,“你是说……?”
“水师大人?文神可不比你们水神这一圈子好到哪去,别看他们看上去文质彬彬,个个附庸风雅,里面这衣冠禽兽的多了去了。
不通事故,不善交际,纵然他贺生脑袋再聪明,真进了上天庭之后,怕是要被那群假正经的文神给挤兑死。而凡间,更没有人会去拜一个考了几次都没考上功名的这么一个文神。上天庭的那群文神们必然会慢慢的孤立他,只等着看他的香火功德渐渐冷了,然后笑着见他心灰意冷乖乖的滚下天界,要么,就等着他这榆木脑袋搞不清楚现状自行消陨——尤其是敬文真君,他这种小心眼又小肚鸡肠的人,若能容得下文采头脑都比自己强的贺生不去故意折腾他,那才叫有鬼。”
这确实属实,看看敬文是怎么折腾南宫的就知道了,贺玄即使进了上天庭,也是落不到好,没几年就被那群老狐狸玩死的命。
南宫总结道 ,“大人,这种人的命格,不占白不占。与其留着让他飞升,然后没几年被废了。还不如拿来给青玄换上,青玄的风扇使的好,以后可是能给你帮大忙的。”
确实,不占,白不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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