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来到了那片熟悉的海水中,只是这一次景色却大为不同:天上乌云密布,那株桃树仿佛已经枯萎了很久,干枯的树干布满裂痕,海面上漂浮着枯萎的桃树枝,一派狼藉,那只秋千也变得破破烂烂。
他焦急地绕着树不停的寻找那个少女,他想喊她,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大声呼喊,“你在哪?”
但是始终得不到任何呼应。
难道,临死之前,就连再见一面这种心愿都无法实现了吗……
天空中飘起了细密的雨丝,他颓然的坐在那秋千上,慢慢的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忽然,他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了,惊喜的回过头去,却发现,来的不是那个少女,而是另外一个女人
她的穿着一袭长长的黑衣,肤色苍白,就如同亡者的遗骸。冷艳绝美的脸上,有着一对锐利的金色眼睛。
她在看到师无渡的时候似乎也同样的吃惊,连瞳孔都缩成了尖锐的细缝,但很快,那震惊立刻就转化成了深深的厌恶和憎恨。
“……呵,你,也配在这里?”
她的身上散发出幽寒的气息,向着师无渡一步一步的逼近,一瞬间,就连他脚下的海水似乎也都开始逐渐冻结。
他慌忙跳下秋千,一步一步的往后退,却一个踉跄摔倒在水里,扑腾了半天也没爬起来。
黑衣女人慢慢的走了过来,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少年,脸上满是讥讽,
“我说过,要你有朝一日,也受我今日苦楚——一切都还没完,你也敢轻易的死了?”
她话音刚落,海面突然掀起一阵巨浪,一条粗壮黑影猛地冲出水面,师无渡惊恐的看去,那是一条黑蛇,大的仿佛巨龙,浑身鳞片闪着恶毒的光芒,那黑蛇一面朝他疯狂的吐着信子,一面飞速用蛇身牢牢的裹住了他。
“等……等等!”师无渡突然开口大声问,“她在哪?!你把她怎么样了?”
闻言,黑衣女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她无声的对他说了四个字
她,是,我,的
然后,不及他反应过来,那黑蛇就卷着他钻进了冰凉刺骨的海水里——
……
……
“渡儿,渡儿!……你觉得怎样了?”
师无渡浸泡在冰凉的海水里,仿佛听见有人在水面上呼唤自己。
他费力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眼前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模糊的人影
他躺在床上,满身是汗,衣服粘在身上,仿佛才从水里捞起来一样,至于刚才做了什么梦,他已经忘的一干二净了。他口干舌燥,喘不过气来,半晌才开了口,
“……胸……好闷……鬼……鬼压床……”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猫叫,仿佛有什么东西没了,胸口顿时轻松舒畅多了,耳边传来母亲那熟悉的声音,“玄儿,我的小祖宗!快把猫给我抱走!怎么又跑你哥身上爬着了!刚才差点没把他给捂死!”
“啊!珍珠!珍珠你等等我——”
他听得头脑嗡嗡作响,又昏睡过去。再醒已经是三天后了。
这次一睁眼,他看见的是坐在他床边凳子上的父亲。
父亲看起来好像又老了许多,他揉了揉额头,看了眼自己刚刚醒来的儿子,居然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师无渡开口轻喊了一声爹,他也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半晌才叹了口气,疲惫的问
“多长时间了?”
师无渡刚开始还不知道父亲在说什么,直到看见父亲从袖子里摸出了一页纸打开,师无渡看到那纸当场吓蒙,差点没又晕过去。
父亲又好气又好笑,他说,“真行啊,如果你写文章都能像写遗书一样认真,估计早就高中状元了!”
原来,师无渡本以为自己这病是绝症治不好了,便饱含热泪偷偷写了封遗书,塞在了书柜的最下面,指望着自己死了以后能被家里人发现,不至于死的不明不白还那么丢人。谁知道,三天前青玄跑来乱翻找他的画册,居然给翻出来了。
翻出来后,他还大声当着全家的面,来了个现场朗读。
师无渡登时脸上是又红又白,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半天了什么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低声说了一句,“孩儿……还叫爹失望了……”
“也没什么可失望的,这种事情,每个男人都要经历。”
父亲理解的笑了出来,片刻后,脸又变得严肃,“所以,那天吃饭的时候,玄儿说你天天在身上带着本书看,真是在看那东西?”
师无渡没想到父亲当时喝醉了居然还能记得,立刻说道,“孩儿该死!”
父亲懒得再去批评他,冲他摆了摆手
“唉,这有什么?会这样,说明你已经长大成人了。别说死不死的,太不吉利!正常的男人都会懂那个心思,爹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顺其自然便好,不要多想。”
说着,他父子俩又沉默下来,片刻后,父亲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的对他说
“渡儿,你长大了,爹爹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一直管着你,所以从今天开始,有些事情你必须知道。”
“爹知道,你总是埋怨爹,觉得爹总是只疼玄儿却不关心你。渡儿啊,我们为人父母自然是有私心,那就是想要你们两个孩子都好好的活着——你弟弟他还小,闹那什么白话真仙,不知道猴年马月是个头。爹娘都老了,以后他能靠的就只有你了。”
师无渡咬着嘴唇,点点头。
“渡儿,咱们家是做商人起家的。商人,你懂吗?我们做着买卖的生意,被人认为是投机取巧,不劳而获,不管袖子里塞了多少银票,在外面从来不被别人看得起。可能,有一个时代会觉得我们这样的人很重要吧,但是如今,所有人只会觉得我们像麻雀一样没有筑巢的本领,所以只能四处投机取巧。”
父亲叹息道,“咱们做商人的期盼的就是四个字,天下太平,怕的就是打仗。可如果,大家都能够用钱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这个天下哪还会有人会通过打仗去抢夺别人的东西呢?”
“爹之所以让你好好读书,逼你去努力上进,是不想让你走我这条路去吃苦经商。别看咱们家有钱,可是到哪里又能抬得起头来呢?你姑母她是命好,嫁给了尚书大人,咱们家这么多孩子,她为什么每次都只请你母亲去她家做客?那是因为你母亲的娘家和皇室沾亲带故,又是嫡出的女儿,所以才会给这个面子,而不是因为你爹我手头阔绰又是她弟弟——如果你娘,她也只是个商贾人家的闺女,她是断然不会让她踏进尚书府半步的。”
“懂了吗?爹让你好好念书,希望你考个好功名,不是完全为了让你能光宗耀祖,而是不想在我跟你娘百年之后,让你和你弟弟受人欺负。”
“……孩儿明白。”
“渡儿啊,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个男子汉了。”父亲说,“爹在外面跑生意,这把年纪,不知道还能再跑几年。我下个月有一笔大生意要做,是笔官家买卖,要往东瀛去一趟。等这笔买卖做完后,爹就准备带着你娘,去南边的老家,种几亩地,养养鸡鸭什么的。你就带着玄儿,在这里好好过吧!”
师无渡听到这,一下瞪大双眼,“爹!您要跟娘回老家?那生意怎么办?”
“不做了。你们兄弟两个,到现在连花钱都花不好,说话不讨喜又没什么心眼,得罪人了都不知道,还是离生意场远一点吧!不然非被那群老狐狸折腾死。”
父亲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你在梦里,梦见谁了?”
师无渡紧闭的嘴,说不出话来,父亲哈哈一笑, “爹不问了,男人心里,都会有个小秘密。”
父亲离开房间后,师无渡脱力一般仰倒在床上,感觉前所未有的解脱,开心,仿佛阳光充盈着全身上下。
门外,青玄半个脑袋又探了进来,他眨巴着大眼睛,抱着珍珠甜甜的问,“哥哥,我能进来玩吗?”
师无渡呼啦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他终于又生龙活虎了,怒道:“你给我滚!”
——
————
“……呜呜,呜……呜……”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一盏灯,飘着豆大的烛火。
小童光溜溜的站在墙角,他不停的抹着眼泪,小脸皱成一团,泣不成声。“大哥哥……我不玩了……我,我想回家……”
蓝衣少年打开面前的锦盒,小心翼翼的拿出了其中的红色头花。他把那头花放到鼻子下,像嗅鲜花那般贪婪的嗅着花上的气味,陶醉的闭上了眼。
“……呜呜呜呜,我要我娘……呜呜呜……”
被小童这一哭,他睁开了眼,拿开了花,仿佛给打断了美梦。
他转身慢慢走到那小童跟前,半跪下来,一面温柔的为他擦拭脸上的泪水,一面微笑着轻柔的说——
“不哭……乖。来,哥哥给你把头花戴上,玄儿……”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