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黯然

小说:怀瑾握彧 作者:山鹤十七
    她那自以为是的爱,自以为是的安定和家,全都是假的。是她迷惑自己,蒙上双眼的借口。她本就该放了他的。

    她错了,她错得透彻。

    她错在太过自负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却不料这上天给她上了一课,赐她那锋利箭矢。让她好好看着,看着她身边的人都会怎样死去,处于一个怎样的危险境地。

    她错在她自私将阿彧留在身边,给他带来危险。

    陆子渊说得对,她护不住他,这次是侥幸,那么下一次呢,下下次呢?她护得他一时,护得了他一世吗?

    她早该放手了,如今趁现在平安无事,她是该处理好这一切了。若天人两相隔,她不知她该怎样偿他才好。

    不自觉中那眼底心底的泪已从面上滑下,沁湿了那瓷枕。冰冰凉凉,呼应着她那颗早已麻木透冷的心。

    她对自己说,

    怀瑾,放了他吧,放他自由...

    她在乎他,比任何人都要在乎。她想他好,便是如此在乎他,才更要还他,还他一切快乐自由,却不想她错得透彻。

    冷风不断从四肢灌入,就连那呼吸的气都是冰的,更冷到了她的肺腔,疼得她心里发麻。

    默默地,少女在床中央蜷缩起来,抽噎得不可自抑。可她的心却不愿放手。

    那是她的阿彧啊...

    教她如何轻易放手?

    久久地,难以压抑的不舍,无助,歉疚,孤独从心底一涌而出,交汇缠绕萦成四蹿难忍复杂的痛苦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转化为那一颗颗滚落的涩苦水珠,一滴滴打在玉白的枕上,结成水泊后,又顺流淌下为身下的暗绸染上点点墨迹。

    黄昏

    阿彧终是忍不住推门进屋,去唤那床榻上的人儿起床用些吃食。她已经睡了一日了,早膳没来得及用,午膳也省了去。只是这晚膳若还不用的话,怕是会饿垮了身体。

    她大病才初愈,是不能如此挨过的。

    如此他落坐了床边,那榻上的人儿蜷作一团,小小一个,仅占了这大床的中央一点点位置。阿彧眸底微暖,伸手轻轻拍拍那蜷缩着的少女,开口小声唤道:“主人...主人。已是晚上了,您起来用些吃食可好?您已经一日没有进食了。嗯?主人...”

    手下的人儿埋首缩了缩,捂得更紧,像是贪睡不愿起床那般。阿彧一颗心更是软得不行,声音放得更柔:“主人...就吃一点也好啊,吃完再睡,好不好?”

    沉默良久,那被团中终于传来一声答应的轻哼。

    阿彧的笑意蔓延开来,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这才敢伸手去拨弄蒙着她的绸被,将那娇娇的人儿露出来。

    此时怀瑾的情绪已经掩盖得平稳了。她翻过身来,睁着大眼定定地看着他,眼中都是那静淌的沉深。

    阿彧看不出,只当是她睡意懵懂时赖人的习惯,他低笑一声,伸出双臂将那人儿拢过身前,低低哄道:“主人若还想睡,吃饱了阿彧便不扰您了,只是这饭是一定得吃的,药也没喝,仔细拖垮了身体。”

    怀瑾垂眸,不置一词。

    阿彧起身,将厅外早已备好的饭菜端进屋来,在楠木桌上布好了菜,又转头看她。

    此时怀瑾已拖了鞋来,马虎穿好,闷声走去。她垂头,看着桌上的四菜一汤。

    只有一双碗筷。

    她抬头,轻声开口道:“阿彧,你可吃了?”

    阿彧心底一暖,忙回她道:“还没,服侍您用过后我再去吃。”

    “再拿双碗筷来吧,我吃不完,今日我同你一起用。”

    阿彧欢喜点头,忙不迭地出门去了。

    外头已被黑暗笼罩,只余屋内丁点燃起的火烛。芯火微弱摇曳,跳动在那寂静幽暗的夜里,与那墨黑奋力拉锯。却不抵,不过是强弩之末,下场只能是被吞噬。

    怀瑾垂眸静立,眸里幽暗而静止,淌不过一丝烛光。

    往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她沉默着想。

    不久阿彧便回来了,带了一双碗筷。

    阿彧真的很聪明,经怀瑾教过一边后就能慢慢用这竹筷去夹吃食了。现在这一双筷子已能使得熟练。是而那精制的叉便闲置了下来,在那阁楼上被他收得完好,保存得妥帖。

    阿彧回到来还发现主人站在原地,与他走时相比没动上分毫。屋里烛燃得少,黑沉沉地也看不真切。她半面隐在黑暗中,只少许沾染上一丝微弱的烛光,静静地,不知在想什么。

    此时阿彧心里已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一丝惶意染上心头,却又只是一瞬,捕捉不来。他快步行至桌边,为她拉了凳子,轻声开口唤道:“主人?”

    那人儿抬眼看到他,一瞬便展开笑颜:“回来啦。”

    便是这一瞬,那笑赶走了那唯一的一瞬异感,熟悉的暖意又涌上心头。

    阿彧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开口问她:“主人可还有不舒服。”她摇摇头,只是抬臂捉下了他的手,轻声说道:“阿彧也坐,我们吃饭了。”

    他点点头,只道:“主人等我一下,我去点上烛。”

    看着她坐下后,阿彧这才转身去将屋内的烛台一支支悉数点上。

    随着烛芯的燃起,屋内一片敞亮,再无漆黑的不适感。他的心这才微落,转身回去落了位置。

    怀瑾自受伤后,右臂是用不了了,吃饭用膳时都是由阿彧一口口喂去的。然而这会儿怀瑾不想他饿着肚子还服侍着她,就不要他喂了,自个取着小勺一点点捞着吃。

    可怀瑾心里有事,这餐饭吃得也难受。明明都是照她喜好来做的菜,可她一想到以后的事她就怎么都咽不下去,难熬得跟嚼蜡一般,越吃越哽,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阿彧许是看出了她的食欲不佳,只不断地往她碗里添她最喜的那几样菜。他浅浅皱了眉,低声询问她:“主人,可是饭菜不合口?今日怎吃得这样少?”

    怀瑾抿了抿嘴,摇摇头,答道:“没有,只是我没胃口罢了。你多吃点,别因为我饿了肚子。”说罢往他碗里舀了一小勺烧肉,朝他努努嘴。

    可怀瑾吃不好,阿彧又怎么能吃得香。他心疼啊,这病折磨得她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他又怎么能安稳地享受这一切?

    见怀瑾置了勺,阿彧也再没有胃口吃了,只又开口问她:“主人,不再多吃一点了吗?可要阿彧服侍您再吃点?仔细身体扛不住。”

    怀瑾却摇摇头,细语道一声饱了。端起手侧放得刚好的药咕咕下肚,一饮而尽。

    这药涩苦得就如她的心一般。

    其实她有点后悔今日同他吃这一餐了。她总想着他离开后如何如何,这不舍便更是汹涌而出,每吃一口都是煎熬。她都有些害怕,怕她一时止不住就在他面前哭了,而且还白白落了他的胃口。

    好在阿彧见景也没再下筷。只担忧地看看她,见她真不愿再吃了,便着手收起了碗筷。

    夜里很静,静得发沉。丝丝压抑着,让她喘不过气。

    怀瑾垂眸,良久,她终于还是开了口:“阿彧,我...我想赦了你的奴籍,让你能同其他百姓那样自由安稳地生活,不用再受他人奴役。你觉得可好?”

    喉咙里发干,带着丝丝涩意,像是有什么扼住了她的喉颈,让她喘息不得。

    阿彧手上一瞬止了动作,他不可置信地望向她。微张着口,喉头微颤着,眼里都是惊疑的神情。

    这话什么意思?他...可以不再是奴隶,他也能与那街上的寻常百姓一般吗?

    可...可他本就是奴隶啊,她真的有这样的令,能使他同寻常平民一般吗?

    只是阿彧还未意识到他与平民百姓实质上也并无不同。

    他只知主人,要赦他的身...

    这是怎样大的恩,他闻所未闻。他从不知道奴隶还能同那平民百姓一般无二。原来低贱的畜牲物件也能由令化身为人。

    他喉头颤抖着,再拿不稳这手上的瓷盘筷具。他忙伏跪下身,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谢主人恩典,谢主人...”

    怀瑾身侧的手微颤。

    早便想过他会欢喜,可亲身站在这里,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让她心里像是多划上一道裂痕,一道一道,刀刀间肉。

    她看得仔细,也无法移开眼睛。那柔韧的心上皲纹呈蛛网般裂开,越积越多,直直欲要碎裂开来,鲜血满溢...

    疼得想让她逃离。

    她果然错得离谱...她如此想着。

    酸涩冲上鼻腔,热意染红了她的眼,视线也渐渐被烘烤得氤氲不清起来,让她脆弱得忍不住想要哭出声。

    怀瑾闭了闭眼。她告诉自己不能哭,至少不能丢人...她强忍住那股难受,再次睁眼时视线已经刷新清明了些许。她吸了口气,又继续开口:“往后我...”

    情绪不对,她又咽了咽唾沫压下那干涩哽意:“往后我会把城东柳巷的那套宅子给你,你也不用担心,安心生活下去便好。等出了宋府,我给的药你好好搽,不久那奴印也能消了去的。你可以在米铺,菜场做些打杂的活计,生活也不会太难过。往后你还能与她人娶妻,生子....”

    越讲怀瑾越是讲不下去,那话尾也有些变了调。她索性不再讲下去,垂下了头紧紧盯着那脚尖。

    在别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一滴泪落了下来,滑过无情冰冷的空气,打在了鞋面上,几乎是一瞬间融入了那鲜艳精致的锈纹。

    鞋上绣着鲜艳的花丛,衰败相间,奈何那泪滴落的,正好是在那最为凋零的花心上,随着那濡湿的沁润更为黯淡。

    你瞧,连这鞋都在嘲笑她。

    她低默静立,眼眶里更是一滴又一滴地落了下来,打在那嘲讽的绣花上。

    如止不住一般,那倾泻而出的泪比午间一人时来得更凶。而那隐在那暗处的眸里盈满的泪都是她心底的脆弱,在眼眶里流淌打转,在烛火跳跃的映照中濯濯。

    随着她这番话的落下。

    空气中一瞬间都静了,听不着一丝声音,连那窗外尖啸摇摆的叶都不动了。风不来作乱,雨不来作乱,这一室之间连窸窣碎响都没有。

    像是一瞬静止了一般。

    只那朦胧的月在夜色中无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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