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生病期间,谁来探访都不能轻易放人,只有秦立有这个特例。
没办法,谁让他是亲自操刀为怀瑾治箭伤的呢?而教那军医安置在府里,一方面是方便怀瑾的病情,另一方面便是变相的囚禁了,不让任何一人放消息出去。
是而陆子渊都没有这个特例能进来的。便是他得到了消息说是郡主受了伤,重病不起,想要去探访。而自己亲自前往宋府多次都被婉转拒绝了,次次无果而归。
因而怀瑾中箭那天回来的急,没来得及封锁消息,闹得郡里上下惶惶不安,一片风言风语。现在郡里到处都是传郡主其实已经伤重病逝,只是宋家想要捏紧重权拖延时间不得不隐瞒下来的计策罢了。
而那背地里狼子野心的势力已然蠢蠢欲动,处处给宋家门下的铺子使绊,从而试探这消息真假,只要是坐实了,便会从哪暗地里拔地而出,肆意篡夺那控制权和兵权
这对怀瑾来说也算是个好事。
至少能让她不用费那时间精力去分辨是敌是友了。尽管让他们拔地而起,她坐等锤人。
换句话来说她不是自信,而是她没法输。而若不是她生在了这个位置,她也不用日日思来想去,便只用同其他大户人家的大小姐一般安稳地待在自己的闺房,整日学学琴棋书画便好,或是如其他百姓一般平凡生活,但同样的,她也无法将阿彧带回来,就如此跟他分隔两边。
而如此,便是代价。
怀瑾在家里性子是很软的,一丁点儿强势之势都没有。
就是有点忘事。
她便是那种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这不,仅仅是昨日身子不妥帖好好穿了一日鞋,今日一早起来,身子又好了些,她几乎都忘了自己是身上带伤的人,赤脚在屋里到处踩。
其实也无怪于怀瑾如此放肆,只是这屋里不轻易进人,且每日都会由阿彧亲手打扫,根本不染一丝尘。而那地上大部分区域都铺上了毯子踩脚,根本冻不着她,因此也惯成了她不长记性这个臭毛病。
此时阿彧正捉了她的脚,让她坐在床上给她穿鞋,刚穿到一半,陆子渊便来了。
黑袍的年轻男子快速步入这屋里,一双眸锁住床上坐着任自己奴隶穿着鞋的少女,她一脚微晃着,如平日一般悠哉惬意。若不是那补不回来的脸色,怕是谁都无法想到这是一个前几日险一脚踏进阎王殿的人。
只是看她生活地坐在他面前,陆子渊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这几日他不知听了多少传闻,几乎是日日他都会来的,却都无法进得来。这心焦无比却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不好,他几乎都要信了外头那五花八门谣传。
幸好,幸好...
幸好她没事。陆子渊也不知自己究竟将怀瑾放在心里的哪个位置,究竟是盟友,亦或是朋友,又亦或是以兄长的目光去看待她,或者是将她当做心底里欣赏的人...总之收到她出事了的消息,他几乎是拍桌而起,恨不得马上冲到她身边,亲眼看看她到底是否平安无事的。
他缓了缓情绪,沉声开口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了?怎么会搞成这样?”
少女抬眸,似早就习惯了他的出场方式,回他道:“是越安侯的人...” 不等她说完,他又急道:“越安侯他怎么会?”
怀瑾打断他:“是他想杀阿彧。”
陆子渊顿了顿,脑中滑过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又被他一瞬否决了。他挑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怀瑾撇撇嘴:“然后就这样了呗...”
没有他要的答案。他又试探地问:“所以这箭是你替他给挡了?”
怀瑾也没有隐瞒,只老实地点点头。
一瞬间,陆子渊气不打一处来,直直能教那肺给他气炸了:“你为了他去挡那箭!你把自己当什么了,铁人吗?他的身体是肉做的,你的身体就不是肉做的吗?”
怀瑾浅浅皱了眉,抬手摸了摸一旁静立着的阿彧的发,轻声道:“阿彧先出去一会儿,我有话对陆公子说,嗯?”
阿彧只垂首点了点头,乖乖地出去了。
待阿彧出了去,怀瑾又抬首道:“你先冷静点嘛,这么冲做什么?我自然知道自己不能与那箭矢抗衡的,可当时情况紧急,我能有什么办法?那箭是朝着阿彧的心□□去的,我若不救他,他当场就能毙命了。何况你今日不瞧见我活生生地在这儿嘛,你也别太上火了。”
陆子渊急道:“我冷静?你叫我如何冷静?你可知你此举是如何危险?又将那些在乎你担心你的人置于何地?这几日我日日都来,却求见不得,你是真当我不知你当时的境地是如何危险吗?若但凡是有一点余地,你都不会教人拦了我去,就如现在这样,你可知这几日不见你清瘦了多少,脸上尽显那憔悴,你是真当我看不出么?”
他又缓了缓语气道:“我知你是心软好心,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但你也得看看自己的能力来定啊。他只是个奴隶,往后你还会有千万个,数不清的奴隶,到时候你该如何救得来?”
怀瑾垂头叹了口气:“是,是我的不对,我是考虑不周。可若现在将我又放回那一刻,我还是会选择挡下那箭。其他你说的都对,只有一点你说错了,阿彧只有一个阿彧,不会再有其他成千上万个奴隶能替了他了。”
这句话直把陆子渊气得不轻。他咬牙,恨铁不成钢般嗔道:“你真是,犟得很。要怎么说你你才能懂?是,他现下对你来说是特别,你现在是觉得他有些新奇了。可若但凡你往后厌烦了他,你可会为这一念之差的决定而悔?”
“我不悔。”她坚定地望着他。
陆子渊如心底哽了块大石,上不去,也下不来。他无奈道:“这是现下。不代表以后,宁卿。你如何又能肯定往后的事呢?你往后会成家,会生子,而这一时新鲜感便会随着这接踵而至的一切走向归途。他不能陪你一辈子。就现在而言,如今他会被越安侯当做靶子,那以后呢?若是其他王侯将相看上了他,到了你无法拒绝的时候,你又如何能护他?”
他微微靠近她,让他能捕捉住她的眼睛的每一瞬情绪:“换句话来说,宁卿,你能护他一辈子吗?”
这句话如一颗石子落入了湖心,带起阵阵涟漪。怀瑾眸底不自觉地一颤。
不为了什么,只为了他这最后的一句。
你能护他一辈子吗?
她能吗?她问自己。
陆子渊确是看到了她的动摇,他起身,叹了口气,缓缓道:“宁卿,你很聪明,可愈是聪明,这内里的事便愈是不容易看清,你得好好想想清楚。”
久久,他凝视着她,终还是放缓了语气:“宁卿,他如今能左右了你的心思,可往后呢?这不是件好事,你真的得好好想想。
好了,我得以亲眼见着你没事,我也算放心了。今日,我便先回去,改日我再来看你。”说罢拍了拍她的肩,缓缓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只留怀瑾一个人凝固许久。
“主人?”阿彧已不知何时回到了她的身边,低声唤她。
怀瑾微凝眸间颤动一下,这才缓缓抬眸看他。
窗外的叶影沙沙摇晃剧烈,张牙舞爪肆无忌惮,可传入耳的却只有几丝细响。而在那不经意中动作了多少,却无人而知。
如那暗底的肆意一般。
摇摆叶影遮了那窗外的暖阳,忽明忽暗,让阿彧看不真切,那双眸此刻怔怔看着他,却出神得不知在想着什么。如深井般的瞳藏在那阴翳之中,辨不清那的神色。
阿彧怔了。便是此时,怀瑾缓缓开口:“阿彧,我今日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
眼前的人儿语气中浸满了疲惫,似卸尽了力气。阿彧心里一疼,他不知今日她与陆公子叹了什么,亦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如此疲倦。他只能连忙回她道:“主人若是倦了,我这便服侍主人就寝。可您还没吃饭,主人可要吃过饭了再睡?”
怀瑾摇了摇头:“你把门带上就好,我想安静睡会...”
阿彧垂眸,他知她是病中虚乏,是该多休息的。忙应了声是,扶她躺下又掖好了被子,点上安神香后,便静静出门去了。
榻上的人儿朝里侧卧着,深幽的眼微睁着,那眸底又哪有一丝睡意。她只凝视着细白床纱上的一点,深深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陆子渊这一句话确确实实是有些道理的。
她想了很多,想到从前同阿彧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想到刚带他回来的时候,又想到她现如今的处境。
她是不是真的太自私了?
从那突如其来的第一次降生。从真正意义上来说,她一睁眼看到的便是他的。
那段迷惑混乱的时日里,是他将她纳在了身边,时时照顾着她,宠爱着她,让她不禁被他给的温暖感化,对他产生了感情。
现在想来,这份感情,可有几分是那所谓的雏鸟情结?
从前只道她想要给他一个家。想还他一个,不用整日惶惶不安心惊胆颤的安稳港湾。
可如若她真的爱他,第一个想到的难道不该是他的奴籍除去,让他能像普通百姓一般,在市井中自由穿梭生活吗?
她是可以这样做的,可她没有。
怀瑾害怕她留不住他,害怕他获得自由后义无反顾的离开,害怕自己在这世上茕茕孑立孤身一人。
是而这各式各样的害怕,让她没能这样做。
于是她只是想着好好待他,弥补尽他往前受的一切苦痛伤害,不让他惧这半分
可如今她确是做到了,做到了抚平他对她的惶惶惊惧,让他能安稳地待在她身边。可然后呢?
她究竟是想教他忠实地做她的奴整日为他操劳上下,为她做牛做马,又亦或是如何?
虽她从前所愿是能每日看着他劳碌的身影便已知足。可这毕竟是从前,现在的状况大不一样了,每日看着他无不细致地照顾着生活起居,为她院里挑这扛那,这真是她所愿吗?
而那以后呢?她若仍不知足,而他只是个奴隶,是永远不能逾矩的,她还想用这身份去压他,让他接受她的爱意,让他彻底沦为这个“长平郡主”的玩物?
从这里看来,他们究竟有何将来?
怀瑾从未如此深刻地想过,而这样细细思量过后,她竟无法明说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可曾考虑过他?只是一昧的想要改变他的卑微,除去他的惶惶。可但凡有一丝余地,又有谁甘愿做他人的奴仆,而不是为自己而活?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些从未思量过的问题一瞬涌入她的脑海,痛苦欲裂。让她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从头到尾,都是她的私欲。她所谓的“爱”,不过都是利用他原本身上的桎梏,再添一层牢笼,让他逃离不得,只能臣服。
她在困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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