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王妃听她这样说，一脸了然地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灵妍呐，我知道你在大事上颇有自己的主意，这几年更是迅速地撑起了长沙王府。我对你一直是极放心的。但这感情是另一回事，你啊，在这方面却不见得手段有多高明。”她狡黠一笑，“夫妻相处是一门大学问。你可还记得先皇后？”
“自然记得。传说王皇后天姿国色，才华横溢，贤德无双，可惜却不得圣心。那老皇帝最爱的，居然是一个出身平平，姿色平平，才华平平的的孙家庶女。王皇后生下嫡子后多年无所出，备受冷待，可惜唯一的儿子却遭了意外，随后王皇后也随之郁郁而终。”灵妍道。
“呵，那孙家庶女看似各方面都平平，但于男女之道上手段极其高明，一收一放，将那老皇帝的心勾得死死的，性子又温和柔婉，惯会哄男人欢心了。”长沙王妃道，“所以你可明白了？”
谢灵妍仍是迷茫，“明白什么？”
长沙王妃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脑袋，“你啊，平时那般聪明，怎么这事想不明白。男人啊，不一定就喜欢那出身高贵，容色艳丽，才华横溢的，所谓各花入各眼，你再好，但男人不一定欣赏。聪明的女人才晓得投其所好，死死地拿捏住男人，你懂了吗？”
灵妍若有所思地道，“我懂母亲的意思，所谓人心最难测。越是强大的男人，心思越难测。只是这天下，男人的宠爱和感情永远都是一时的，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我倒是觉得，与其小心翼翼地投其所好，心惊胆颤地害怕他哪日会不会变心，不如手握权杖，让他永远有所忌惮，这样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长沙王妃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笑了起来，“女儿，你的观点但是真的新颖别致。”
“难道不是吗？”
“你说得没错，但也不全对。”长沙王妃缓缓道，“夫妻之间不比朝堂，不是全都是只有互相利用、互相猜忌的。你可知，至亲至疏是夫妻。夫妻之间，总归是同床共枕的亲密关系，你不要只看到夫妻之间的疏离，却忘了夫妻之间的亲密。就比如，我与你父亲，当初他另有意中人，娶我也是迫于联姻的无奈，我当初一心喜欢风流名士，你父亲这般武夫我也并不属意。我与他刚结婚的时候也免不了诸多口角。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是你父亲身边最信赖的人，你父亲也是我身边最信赖的人。”
灵妍笑道，“父亲英雄盖世，东征西战，威名赫赫。他当然值得母亲你去爱。当初你们成婚虽是政治联姻，但总归陈家和谢家是同一阵线。你们的情况自然又与我和李昶不同。经过这段时间相处，我觉得李昶野心很大，他绝不会囿于小小的蜀州。李昶一直不碰我，我猜，也是真的对我心存猜忌。”说到这里，谢灵妍神情微微有些变化，眼神看向窗外，“蜀州卧于我长沙城之侧，一旦他变得强大起来，何尝不危险？同样，李昶也会觉得，长沙城目前对他只是表面臣服，未来说不定会成为一个暗中的隐患。”
长沙王妃默然良久，“咱们的婚姻和政治从来都是紧密相连，这就是生来的宿命。”
“就像当今圣上的嫡亲公主照歌公主不是依然被嫁给了胡虏的坦哒王，从此这一生远离故土。”照歌是灵妍的多年好友。灵妍在太学上学时，两人交情甚笃。两人年少时，也不是不曾心怀幻想，可如今却都身不由己。
灵妍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据说，坦哒王有很多很多美貌的侍妾，待她也不算好。”
“只是可惜了照歌。”长沙王妃也叹了口气，“总归，很多事不能不想，也不能多想。女儿，你是极聪慧的，你与昶王的许多事，你自己衡量。”
“嗯，我知道了，母亲。”灵妍点了点头，“顺其自然，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到了长沙王府，长沙王妃及灵妍下了马车。李昶拉了拉缰绳，勒住了马。
长沙王妃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昶王，请。”
灵妍心中仍有气，扫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自己先大跨步踏入了府门。她走得很快，身上披着的那件藕色披风在身后卷起微波涟漪。
李昶瞥了灵妍一眼她的背影，笑了笑，拱手行了一礼，“多谢岳母。”
长沙王妃对灵妍这般不留情面的举动感到略微惊讶。她这个女儿，跟旁的世家千金很不一样，自从家中出了事，她小小年纪就学得极会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面上待谁都客客气气，背地里触犯了她底线的事，杀伐果断，毫不留情。
照理说，她就算再讨厌昶王，也不该失了夫妻间表面的客气。她这般如小女子一般小任性的模样，长沙王妃这几年来还是第一次见。
长沙王妃满面笑容地和李昶并肩跨步进府，“昶王，灵妍她自小被我宠坏了，任性了些，还请昶王多担待。”
李昶笑着，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来，“不碍事，我并未放在心上。”
今日灵妍很早起身忙着赏春宴的事，有些疲累了，便想着早日歇息。
用完膳，灵妍方沐浴完，换了一身轻便薄透的白色亵衣，准备歇息。
她卧房布置得极雅致，一张床一张被，一张梨花木案几，入口处则悬挂着淡青色的层层纱幔。
当掀开卧房的纱幔时，猛然见李昶半撑着头倚靠在案几边，嘴角微勾，一脸戏谑地看着她。
谢灵妍受了惊吓，轻轻啊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松垮的衣裳，伸手拢了拢，不客气地道，“喂，你怎么在这里？”
李昶笑了一声，“你这话问得奇怪，怎么我就不能在这里了。咱们成亲一月有余，难不成，咱们要在你母亲、弟弟、长沙王府的所有人面前上演一出感情不睦、分房而居？”
流氓！
灵妍在心内骂了一声，咬了咬唇，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露了一丝丝挑衅的笑意，“既然这样，那便早些歇息吧，王爷。”谢灵妍是笃定李昶绝不会碰她的。
李昶挑了挑眉，对着床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那么王妃请？”
灵妍：“……”明明是有礼有节的一个动作，李昶做起来却莫名多了几分流氓的意味。
她懒得搭理他，上了床，紧紧地将被子裹在自己身上，闭上了眼睛。
她闭着眼，听到了衣物落地的声音，接着灯烛被吹灭。
她有些紧张地抓住了盖在身前的被子。接着，床榻吱呀一声响，有人上了床，躺在了她的身边。
身旁那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强，灵妍强忍住了往墙角躲去的冲动。
不行，输人不能输阵。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身前一凉。李昶毫不留情地将被子一拉，往自己身上盖上，还毫不怜香惜玉地伸手轻推了她一把，“喂，你睡里边一点，我这边位置不够。”
谢灵妍：“……”
呵呵，谢灵妍心内一阵无语，方才她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性，却独独没想过他居然会这般，简直，简直……
太恶劣了！
一阵寒意入体，谢灵妍伸手去拉被子。奈何被子被他睡在身下，纹丝不动。她心头火起，蹭得一声坐起身，伸手推了他一把，咬牙切齿地道，“李昶！”
“干嘛？”李昶哼了一声。
“你起来！”谢灵妍觉得真是奇怪，李昶为什么总是有办法一天气她八百遍？他是以气她为乐吗？
“不起。”李昶挑衅地看了她一眼。
“你！”谢灵妍气极了，也不管什么世家贵女的风度，伸出右脚，对着将自己卷成一个圆筒的李昶狠狠踹了一脚。
他整个人便滴溜溜地滚了好几滚，狼狈地跌落在了地上。
谢灵妍看到他这狼狈的模样，畅快地大笑了一声，“让你抢我被子！”
李昶坐在地上，对谢灵妍突如其来的凶悍动作感到哭笑不得，“好歹你也是世家贵女，幼稚不幼稚啊？”
“我幼稚？你抢我被子，你不幼稚？”谢灵妍盘腿坐在床上，双手交叉环胸，一副神气的模样，“昶王怎么小心思尽用在欺负我这柔弱女子身上？真是令人惊讶。”
“柔弱女子？”李昶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冷哼了一声，“呵，你是柔弱女子？”
谢灵妍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亵衣，夜间寒凉，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李昶见了，站起身，将被子捡起来，劈头盖脸地往谢灵妍脸上一扔，“得了，赶紧盖上，免得明日病了，又要怪是我害的你。”
被扔了一脸被子的谢灵妍：“……”
李昶走出卧房，敲了敲耳房的门，“再拿一床被子进来。”
门外的值夜的小丫头应了一声，“是。”
有了两床被子，两个人总算相安无事地重新躺下了。
这还是第一次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
谢灵妍原本还有些微的别扭和紧张，待听到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时才略微松了口气，缓缓地睡了过去。
这日晚上，她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她身处战火纷飞的战场，四周都是谢家护卫军的哀嚎声，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父亲和兄长穿着铠甲，带着剩余的几千将士们做着最后的抵死拼杀。
援军却迟迟不来。
兄长的脸上满是血和汗，一边杀一边绝望地对着父亲嘶声喊道，“父亲，为什么援军迟迟不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父亲的脸，映着火光，绝望而悲怆地轻声道，“援军不会来了……”
不！不要！
谢灵妍一直在喊，一直在奔跑，拼命想要做什么，可是，她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做。
她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和兄长拼死战到了最后一刻，哪怕是到了最后一刻，都不愿意倒下。
“不，不要，不要！父亲！兄长！”她半夜惊醒过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又是一脸的泪水。
这个梦，灵妍其实很久没做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竟然又梦到了这一幕。
父兄的惨死，让她对皇家生出了刻骨的仇恨。这也是她绝不会再接受司徒青云劝和的原因之一。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个道理，谢灵妍很早前就已经明白了。
身边有了一丝响动，黑暗中，有一只温暖的宽厚的手掌，在她背后轻轻抚了抚。
谢灵妍瑟缩了一下，往边上躲了一下。
那只手在半空中僵了僵，缩了回去。
谢灵妍重新躺下，心中纷乱如麻。她很不喜欢自己的脆弱被旁人看到，特别是这个人还是李昶。
黑暗中，李昶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噩梦我以前也常做，后来就不做了。”
谢灵妍没出声，借着微弱的烛光侧头看了他一眼。
“睡吧。”李昶又道。
“嗯。”黑暗中，谢灵妍低低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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