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昶背着手,绷着脸走进来,视线微微下移,落在青鸾手中还未来得及收起的那封信上。
“出去,我有话同你主子讲。”
青鸾微微一怔,却站着并没有动,而是将视线落在灵妍身上。
“去吧。”谢灵妍道。
青鸾这才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走了出去。
灵妍的视线落在他腰间佩戴的那块淡青色玉佩上片刻后,转移开视线,根本没打算理睬他,重新提起笔在铺好的宣纸上写写画画。
李昶气息冷漠,“升平郡主,这几日,你倒是做了不少好事。”
灵妍笔锋不停,淡淡哦了一声,“王爷听说了我什么事?”
李昶挑眉道,“你之前沿路设粥铺救济流民,并且大开长沙城城门迎入流民,你这好名声可都传到了蜀州了。”
这话灵妍自然也听说了,因她救的都是蜀州的流民,世人都称赞升平郡主生就一副菩萨心肠,心怀天下,而他李昶的形象便被衬得暗淡了不少。实则,因今年蜀州爆发了大面积的蝗灾,流民无数,饿殍遍野。蜀州之前历经战乱又被蜀王掏空了银钱,库中空虚,李昶已然是想尽了各种办法安置流民,赈灾抚民,奈何受灾面积太广,仍然有不少流民选择逃离蜀州。
她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的确是心生怜悯,另一方面也更是为了在蜀州赢一个好名声。未来一旦情势有变,他李昶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其实,如今这情形,她的确是隐隐占了李昶的便宜。而这正是灵妍喜闻乐见的。
她笔锋停了停,眉目轻扬,明知其间内情,却故意道,“王爷,这难道不是好事?我如今可是昶王妃了,管外面如何说,不也是昶王得益。”
李昶微微有些无语,这个女人睁眼说瞎话的功力真是无人能及,咬牙切齿地道“谢灵妍!”
谢灵妍见他吃瘪,顿时心里畅快了不少,露出一个快意的笑容,眉眼都弯成了月牙状,“何必动怒。”
李昶顿了顿,忽然恶意地勾了勾嘴角,哼了一声,“升平郡主说得是,你既是我的王妃,所作所为自然都是我的授意,我这便让人写骈文,告知天下,赞扬王妃贤德如何?”
谢灵妍一口银牙差点咬碎,脸色骤变,也没心情画了,将笔一放,硬挤出一个笑容,“昶王英明。”
这个李昶真真是不要脸。真真是见了鬼了,她才嫁入昶王府多久,怎么就在他这里一而再再而三的栽跟头。
李昶顿时心情大好,走至她身侧,瞥了一眼那横铺的宣纸,拿起一看,只见上面赫然是一幅颇有意趣的初夏消暑图,凉亭,小荷,还有一位女郎正趴在一张竹案上小憩,手里还拿着一把团扇。
这位女郎虽只有侧脸,但却可隐隐认出这女郎正是沈令夕。
“这是阿令?”李昶有些惊讶。
“是。”谢灵妍道,“阿妹前些日子她托我为她画一副小像,我便替她画了。”
李昶怀疑地看着她,“你同阿令什么时候这样好了。”她才来了几日罢了,阿令已在他面前叽叽喳喳地说了谢灵妍不少好话。
“都是女孩儿家,自然容易走得近些。”
他又是一声冷哼,“你倒是惯会收拢人心。”
谢灵妍已经习惯了他这种阴阳怪气的态度,也不在意,伸手欲捏住了这幅画的一角想拿回这张画,谁知他却高高地将这幅画举起,逗小孩儿一般笑道,“不给。”
谢灵妍彻底失去了耐心,皱眉道,“你又想作甚?”
“要我给你也行,不如替我也换画一张小像?”李昶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就是爱逗她生气,就是爱看她恼羞成怒的模样。
谢灵妍都快被他气笑了,“你是凭什么觉得我会给你画像?”
“你都能给阿令画,为什么不能给我画?”
真是强盗逻辑。
谢灵妍忍了又忍才能维持脸上的微笑,她多年养成的修养在此刻快要被逼得功亏一篑。
李昶看着她,“怎么,不愿意给你的夫君画像?”
“愿意,怎会不愿。”谢灵妍咬牙道,“我已经应承你了,现在可以把画还我否?”
“自然可以。”李昶将那张画放回桌案,心满意足地留下一句“明日午后,孤等着你”便得胜一般地走了。
青鸾进来时,又一次见自家郡主被气得脸色铁青,担忧地道,“郡主,昶王没拿你怎样罢?”
“无事。”她摇了摇头,脸上怒意渐消,想起一事,压低声音道,“我们安排的人都安插进来没有?”
青鸾低声回道,“郡主,这昶王府守备甚严,所有的家仆都要严格盘问,我们的人很难混进来,这几日只进来一个烧火的伙夫。”
“嗯。”谢灵妍点了点头,“慢慢来,不急。假以时日,咱们总能找到李昶的命门。”天下局势随时都在变化,战事再起时,她就不信,李昶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次日午后,李昶果然如约而至。李昶刚从练武场来,手上还拿着一把剑,鼻尖还挂着微微的汗珠。
青鸾落在他手中的剑上,立刻拦在他面前,屈膝行礼道,“昶王,郡主午憩尚未起身。”
“无碍。”李昶冷冷地回了两个字,绕过青鸾举步踏入了房内。这几日这处小院落已被谢灵妍安排人改造了一番,移走了令人不堪入目的金器银器等俗物,将五颜六色的纱幔也换成了纯白色,另外添置了好些雅致的摆件。房内的案几内此刻便点着熏香,馨香扑鼻。
窗棂是开的。风将这重重叠叠的纱幔吹得飘飘而动。
谢灵妍睡在榻上,规规矩矩地平躺着,身上盖着棉被。她的睡颜很安静,给人一种恬静温和的错觉。
他坐在榻边看了她一会儿,她还未醒。半晌过后,他终于移开眼,轻声道,“可惜了……”空有一副好皮囊。
她还未醒,李昶坐了会儿便也困意上涌,干脆将靴子和外衣脱了,扔在榻边,翻身上榻,挤在谢灵妍身边躺下了。
他身量很长,一躺下去觉得空间狭窄,一翻身,面对谢灵妍,毫不怜香惜玉地伸手将她往床里推了推,空出了大半个床后,还卷走了大半个被子。如此,他终于舒适地睡着了。
可怜谢灵妍小半个身子都暴露在外面,冷得四肢冰凉,终于被冻醒了。她翻了个身,睁开眼,猛地见一个男人睡在自己身边,登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在这硕大的昶王府,敢深更半夜爬上昶王妃床的男人只有一个,那便是李昶自己。
谢灵妍嗅了嗅,闻到了一股混杂着汗味还有其他陌生味道的复杂气味,嫌弃地皱了皱眉,原本想一脚将他踹下去,但脚都抬起来时,想起了长沙王府,马上告诉自己要忍耐,将脚收了,翻身下床后,看到他身上盖着的那床锦被,想起方才他抢自己被子害得自己冻醒之事,气从心来,便伸手去拉那床被子,谁知一拉拉不动,她便用了更大的力气去拉。忽然一股大力将她猛地拉向床榻,天旋地转间,她已被李昶压在了身下。
青鸾听到了灵妍那一声短促的惊叫,忙推门进来,谁知却见到了这一幕,脸登时红透了,慌慌忙忙地退了出去。
李昶这样近地看着她的脸,几乎能看得清她长长的微微卷翘的睫毛还有淡粉色的、饱满的樱唇。他的鼻尖亦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幽香,一股难言的燥热涌向了下腹。
他缓缓低头靠近她,谢灵妍猛地睁大了眼睛,竟然也忘了挣扎。两人的呼吸交缠,近到两人的唇将将要碰到一起时。
李昶的嘴角忽然往上勾了勾,“怎么,你以为我要亲你了?”
谢灵妍:“……”
“想得美。”他坐起身,从容地走下榻,随手拿起水壶往一个白色的杯子里倒满了茶水后,仰头牛饮而尽。
谢灵妍:“……”
“喂……李昶!”她见他用那个白玉杯,登时喊了一声想阻止他。那杯子可是孤品,是她的心爱之物,更是她平时最爱用的一个杯子。
这时,李昶喝完了茶,啪得一声重重将那杯子搁在案几上。可怜那杯子被他这般粗鲁地大力一放,登时碎成了四瓣。偏生,他还不以为意,转过头不解地看着谢灵妍道,“你怎么了?”
谢灵妍气得眼睛都红了,“……”暴殄天物!赔我的杯子!
她双手蜷起,在心内赌咒发誓道,李昶,我此生此世,不同你离绝,断得个干干净净,便对不起我升平郡主位列世家贵女第二位的响亮名号!
说起这世家贵女的排名,还要从五年前说起。五年前,谢灵妍尚在大周朝京城太学读书时,每年都会举办雅集会。这雅集会安排在每年四月,在桃花盛开之时,邀请所有适龄的世家贵女们赏花、饮茶、抚琴、下棋、作画、对诗,极尽风雅之能事。
说是雅集会,但也是世家贵女们暗暗较劲的场合。毕竟,每年雅集会后,各世家的贵夫人们便会根据每位贵女的品貌、才学、礼仪等进行点评,并且排出个一二三来。
谢灵妍一向心高气傲,虽然不屑这种排名,但也不想丢长沙王府的人,自然是力争上游的。但这雅集会,她去了三年,每年都是第二名,稳稳地被王家的嫡女王荑稳稳压了一头。为此,年少时的谢灵妍还暗暗与那王荑争锋了许久。
再后来,便是靖康之变,父兄身死,物是人非事事休。她被救回长沙王府后,几乎是在一夜间长大了,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在她心里掀起任何一丝丝涟漪。
嫁入昶王府这几日居然能被同一个人气成这样,真真是头一回。
呵,李昶也是真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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