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杯酒释和

小说:步蟾宫 作者:谢荼蘼
    平绍最近的日子十分难挨,事情从平氏族长,他隔房的叔父频频施予的压力开始,甚至撂出狠话,若摆不平这摊子事便要他交出生意另让旁人接手。其实这都是小事,自小他便是顶着这样的压力拼命进取,这才能打败对手有今日的成就,掌一族的生意庶务。

    然而真正令他心中难安的是另有其事,这些年平家的银钱是赚得够够的了,或许金钱滋养了人的野心,族中嫡枝的一桩联姻原本他只当寻常,原本这些小事他向来不怎么留意,然而家族所准备的聘礼委实过大,他好奇之下命身边的亲信私下查探,这一查不打紧,竟发现数年下来,不知从甚么时候起,家族已和那人绑在了一处,而他被人蒙在谷里。

    这种被家族所隐瞒的滋味他视为对自己的不信任及被亲人无情的背叛。大事大非上他懂,虽行事不择手段,但却也有自己的底限,那就是不和皇权扯上任何关系。他可以撒钱培值那些落魄子弟科举仕途,可以眨眼间取人性命,但那毕竟是为保家族百年富贵计,但若是平家的当家人偷偷摸摸地攀上京里的权贵,其野心昭然!想起京城那人的权势和野心,太子尚在,太孙深得圣眷,他们这是想要干甚么!细思下去竟叫人不寒而栗!

    他是生意人,最擅权衡利弊,权皇焉能轻易沾惹!平家百年所谋不过是延绵富贵罢了!平绍的手惯性的在桌上轻叩,那极富韵律的“咚咚”声持续了很长时候,他的眸光从琉璃窗外落到连绵的檐角,亭台楼阁花团锦簇竟一眼望不到头,这富贵锦绣堆,似乎他是唯一的清醒客!

    小厮平茂在一旁眉眼纠在一起暗暗着急,再不给点颜色那李庸瞧瞧,若是由着他把典当行业商会拱起来,到时平绍在平家的地位一定一落千丈,这可不妙!这里头有多大的利益简直难以想像,他急切上前劝道:“爷,这么着不是法子,不若由小的带人把那惹人厌的傢伙……”他做了个劈头的手势,竟是一脸的凶残狠劲。

    平绍掀眼皮子乜他,骂道:“蠢材!这个时候动他,岂不坐实了是我动的手!”

    若是对付一般的庶民,想要一个人的性命不过是抬手间的事,但李庸毕竟身负功名,平茂知他顾忌着李尚书府和李庸那厮的一丝牵扯,这才束手束脚罢。平茂眼珠一围,讪讪地小声讨好道:“爷,总不能任这小子猖狂!此人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咱们平家还怕事儿?就没有咱们平家摆不平的事!”

    不知为何,今日平茂的话格外令人心惊!平绍懒得再跟他多说甚么,心中其实早有决断。

    平茂从未见过他此时的模样,心里不免嘀咕,不过小小一秀才何惧也!暗道真想要那周氏小娇娘,还哪得这般顾忌,抢个寡妇和强抢良家妇女比起来简直没甚差别,再说这种事从前也不是没有做过!想了想,提着胆子上前催促道:“爷!该如何得下个决断才是,老族长那里还等着听信儿哩!”

    平绍慢慢腾腾收回眸光,依然一副慵懒的模样往他身上落去,这一眼的锐利叫平茂吓得再不敢出声,心里正不安,却听主子已吩咐下来:“你亲自去和李四郎下个帖子,今儿晚上我在醉花阴请客,不见不散!”

    他暗道,人生忽悠二十一载,从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直到遇见命里的煞星,这李四郎行事虽擅攻心计,倒也当得起磊落光明,事情总要来个决断!或许是老天爷的安排,冥冥中让他看到抽身的契机!

    醉花阴是城里最负盛名的风月场所,听说主人在此处设宴,平茂坏心眼的想,不费吹灰之力便与人添堵,的确是主子常干的缺德事,若能因此叫那两口子心生嫌隙才好!

    李庸下学后并未归家,使吉祥回去送信。吉祥才跟他没几日,但她娘之前对他耳提命名过,得寸步不离的跟在小官人身边保护。

    这孩子有股子憨直,李庸笑了笑,交代他:“回去和你们奶奶说,就说我去赴平七爷的宴,你们奶奶不会让你娘骂你的。”

    吉祥不笨,这便是不要他跟去的意思,想了想便点头,撒脚丫子往家去报信儿。

    平茂面无表情的候在府学门口,心里却是很看不上这一出的,暗道小户人家就是小家子气,没规没距。只是他却不敢表露出来,看李庸行来,亲自掀起轿帘恭身作请。李庸撩袍毫不犹豫的往轿里大刀阔马的坐下,冷冷瞥他一眼,简直不怒自威!

    这股子单刀赴会的孤勇,叫平茂暗暗心惊,心中到底不敢轻视,只暗想着,文人就是爱装模作样,不过一贫家子,哪里来的底气!

    醉花阴今日格外不同,娇娘们虽然打扮得花枝招展,却不再是倚门揽客。今日这里由平七爷包起场子,专为候一人,是谁能值当他花这么大的手笔,自有看热闹之人频频猜测。

    李庸下轿,掀轿帘的那一刻,打头便有一半老徐娘迎上来,见他面嫩得很,却生得朗眉星目的好模样,再看他做书生打扮,心中大概明了此人的身份,正要施展浑身手段缠上来,那俊模样的书生却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冷起脸一副生人勿近的狠戾样子,犹其那双星目落在人身上施予的无形压力,纵然似她这等风月老手在那一刹都有些施展不开来。

    这么一个踌躇,人已从从容容行去。平茂暗恨老鸨不中用,本是要给人个下马威,倘若来者是个好色或是个面嫩的,指不定已闹出些笑话来,这醉花阴门前可有不少看热闹的,最津津乐道的可是这等香艳趣事!却哪知这李庸不声不响的反将了一军,简直出师不利。

    老鸨连忙领着一群莺莺燕燕追上去,那人却过重楼,潇潇洒洒的进了雅间。平茂把老鸨拦在半路,训斥道:“没用的东西,都下去,按原先的安排,叫窈娘和几个懂眼色的上来服侍。”又阴阴的一笑,“若是谁能把那李四郎留一宿,我们爷不仅会替她赎身,兼有重赏!”

    窈娘是醉花阴的头牌,不论手段还是容貌身段都是个中翘楚,老鸨一迭声的点头,很上道的作保证,道:“茂爷放心,进了这里,妈妈我有的是法子!”

    平茂暗戮戮地想,青楼里多的是助兴的手段,这般酒色下,就不信他还能坐怀不乱!

    平绍今日着绯衣,依然一副贵公子的派头,李庸自顾自往他对面就坐,从从容容的拱手与之寒喧道:“七爷相邀,莫敢不从!”复收回手,潇洒一笑,“我来了!”

    这人得有多么的自信,才能说得这般从容。他蹙眉,并未失去风度,亦朝对面拱手回敬道:“你我之间何须客套!李四郎,最近我也风闻一耳朵,却是我小觑你了!”

    李庸坐姿如松,暗中讶异于他的沉得住气,抬眉道:“承蒙七爷高看,不知今日七爷有何示下,在下洗耳恭听!”

    平绍听不得文人的口是心非,慵懒的往椅背一靠,气势上浑然不输他,道:“生意场上奉行以和为贵,我平绍从前并不兴这套,你……却是我第一个正眼相待的对手。”说完举杯相敬,尽饮杯中酒。

    此人前倨后恭,听来似有杯酒释和之意,然而李庸并未因他的称赞而有所松懈,深知面前之人有多嚣张跋扈心狠手辣,他对此人的戒备深得很,索性道:“明人不说暗话,也许在你看来,似我这等不自量力的行为十分可笑。”他回敬一杯饮尽,气势忽而变了,像一柄出鞘之剑,挟裹无边锐利咄咄看他,“我李庸一生逆鳞有三,一是我娘子;二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放火;三是阻我科举仕途。”他毫不相让,道:“平七爷,谁不希望和气生财,也得有个前提,非是在下不能退,实是不可退!”

    两人你来我往的试探几番,到此算为前几次的过节做了总结。平绍眸色几变,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表现得气急败坏,而是把目光锁在他身上,郑重的审视。

    李庸任他打量,心中越发肯定这厮如若不是真心和解,便是有更大的坏水。

    平绍收回目光,微敛倨傲神情,轻声一叹,道:“李四郎,不打不相识,咱们也算知己知彼的对手,我虽行事专横不择手段,但也有其底限,说到到底也未曾真正对你们做下甚么。”他打开天窗说亮话,抛出一句:“倘若我今日是来求和,你信是不信?”

    李庸锐利的目光从他身上划过,委实不信,平静笑道:“这等笑话并不好笑!”

    平绍心知若仅凭几句话便能说服对方,那便不是李庸了。他自饮了一杯,并不觉得被人驳了面子,絮絮道:“说来你也许不信,眼下你拱他们成立商会,在我看来不过散沙一盘,想要成势并不容易,我早知这块肥肉迟早要有人来瓜分,即便明日起荆州城的当铺开得遍地皆是,我也是不惧的。人心藏私,这些人眼里唯利是图,你也是用这点去诱之,我平绍行商多年,若连这点子应对的手段都没,那岂不是白被人称一声小财神!”

    话既是说开,李庸暗忖他说的是实情,但如若此人真心和解,倒是一桩好事。只是这厮声名在外,此番行径举止与往日所做所为大相径庭,可信度存疑!他坦然道:“确是实话,但这还不够令我信服!”

    平绍道:“我和你夫人合作的生意并未露出台面,这桩生意我不打算用平家的名头,我私自出资,你夫人出力,事后咱们两家五五分成,这盘生意嘛就由你夫人做主话事,如何?”

    见话说到这份上了,李庸难掩震撼,咄咄问道:“给我一个信服的理由!”

    平绍迎面对上他存疑的目光,坦坦然然道:“若我说这是我平绍的退路,可否令你信服?”

    事情委实逆转的太快,李庸不料他如此坦白,到底处世不深一言一行尚透着稚嫩,一时回不过神来。良久方慎重道:“非是我信不过你,这事太过重大,我眼下无法回应你。”顿了顿,也算是抛出善意,道:“咱们也算彼此摸清各自的脾性,我李庸也不乱下狂语,你既有和解之意,我亦非器量狭小之人,既把话说开,我接受你的和解,但你尚欠我一句道歉!”

    平绍起身,执杯朝他行揖礼,郑重道歉,“往日是我狂妄,不该生出肖想你娘子之心,今日我平绍在此郑重与你道歉!饮下这杯酒,你我冰释前嫌,如何?”

    李庸仰头饮下他的赔罪酒,自斟一杯同样与他道歉,“我李庸也在此和平兄敬一杯!不打不相识,往日多有得罪之处,咱们就此一笔勾消!”

    二人共饮三杯,再归座时各自心境都难以描述。事情实在是峰回路转,索性趁着酒兴已起,平绍摇铃唤人进来。

    平茂适才被打发得远远的,并不知屋中二人说了些甚么,只见眼下他们你一杯我一杯的彼此回敬,着实不对劲,怎地两个从前的仇敌这会竟有握手言欢的迹象?暗道莫非主子使了甚么奸计?

    老鸨领着窈娘一干莺莺燕燕进来,那窈娘在平绍的眼色下,径直往李庸身上贴去,吓得他慌乱把人一推,叫平绍看足了笑话,揶揄道:“莫非李兄惧内?”

    窈娘不愧是风月老手,当下掩面作委屈样,又拾起腰枝款摆向他靠来,娇声娇气道:“官人好狠的心呐,奴家不过是想上来劝一杯酒罢了,并无轻薄之意。”

    李庸实在不会应对这等香艳的状况,本想趁机走人,奈何平绍这时取笑他道:“这就想遛了,不是我说李兄,将来为官作宰,官场同僚又岂会少了这等应酬,眼下机会难得,李兄权当提前练习一二。回头弟妹若是追究,兄自是为你开脱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李庸只好留下来,心里也存着主意,他当然不会轻信平绍之言,权看他葫芦里卖的甚么药,非得把他留在这风月之地。

    花娘委实会劝酒,兼之花样繁多,李庸坚守三寸明台洁身自好,不叫这些个花娘沾上身。只是几杯热酒下肚,身子竟热哄哄的似起了绮念。他暗道一声糟糕,不顾平绍的劝留,艰难的从那群如狼似虎的花娘手底下逃出来,飞一样的冲出醉花阴。

    平绍立在夜风下哈哈大笑,目送他跌跌撞撞的离去,使眼色令人暗中看顾。夜风朔朔,心中对他的坐怀不乱甚为满意!暗叹一声风月底下见真章,李四郎如此人品,将来的成就实在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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