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醉扯开男生身上穿着的黑色衬衫,将自己刚刚咬下来的一块布料冷静的缠了上去。
少年体型偏瘦,腹部隐隐能看见几块腹肌,浓重的烟草味混合在潮湿的雨水里,陈醉心跳到喉咙口,仿佛自己正在摸一块烫手山芋,轻手轻脚的生怕出什么意外。
幸好他已经被伤口折磨到半梦半醒,不至于看清自己这副脸红于羞的模样。
她做过几次这种事,手法算得上娴熟。用咬下的干净布料在他腹部用力缠上止血,然后再打结。但就在她将手指上移的时候,突然摸到一条很长的疤,陈醉顺着手指的位置看了一眼,看到那条疤痕有被用针线缝合过的痕迹,在夜色里显得突兀又怪异。
突然顿住的动作让男生偏了偏头,他冷冰冰的对上陈醉那双同样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然后扬起眉毛,不轻不重的问了声,“怕了?”
陈醉没说话,夏季的夜晚清凉,夹杂着雨后的清香,有蝉鸣停在树木间嘶鸣。
她将上移的手指换了个方向,在男生精瘦的腰部另一边打上一个结。
“这附近有医院,你记得过去。”
陈醉说完便弯腰从地上捡起自己的书包站了起来。
“哪有帮人帮一半就走的。”
男生不满的抱怨了一句,浓黑的眉毛微微皱起。陈醉没接他话,脏兮兮的书包被她挂在肩头,显得人更加渺小。整个人缩在宽大的校服里,风吹过,瘦削的身体线条就更加明显,仿佛一只被主人遗弃的破布娃娃。
“你这是摔跤了还是被人打了啊?”男生屈起一条腿,视线漫无目的扫过陈醉,那几道先前被踹的脚印还在校服外面晃来晃去,格外碍眼。
陈醉抓起校服一角,用力揉搓那片黑色印记,男生撇过眼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嘲讽,“看来是被人打了啊。”
“我只是被打,你刚刚差点丧命。”陈醉淡淡的反驳
男生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用牙齿轻轻舔舐着自己的后槽牙,一双充满冷漠的眼睛不老实的往陈醉的校服上瞄,陈醉赶忙不自在的拢了拢自己的校服领口。
男生勾起唇角,从兜里掏出一包半湿的烟,随后挑起那双桃花眼问道,“你会给我递圆规,怎么不会用来保护自己?”
*
许梅红端着一碗素面从厨房里走出来,客厅只亮着一盏灯,光线微弱又昏暗。
陈醉端端正正的坐在餐桌旁,接过许梅红递来的面,大口往肚子里吞咽。
用清水煮的面条只能尝到咸味,有几根还有些生硬,在嘴里就像嚼蜡一般,干瘪,没滋没味。但陈醉吃的很快,连同碗里漂浮的白汤也一起下肚,许梅红坐在旁边,盯着她表情复杂的问,“你身上怎么脏兮兮的?”
“回来路上摔了一跤。”陈醉吃完,放下碗筷,用手背抹了抹油腻的嘴唇。
许梅红嫌弃的从旁边餐巾盒里抽出几张纸扔给陈醉,抱怨道,“真是,你也不看看都几点了才回来,下这么大雨干脆就打个车好了哇。”
“忘了”陈醉想了想,转过头看向许梅红,“转学手续你们办好了吗?”
“就这两天就快弄好了,还有个事啊,我跟你叔叔这几天就是在商量呢,想着说你不也正好要转学吗,要不你就在那附近租个房子好了。”许梅红搓搓手,想起陈醉刚来的时候,拖个巨大的行李箱,安安静静的站在门前。家里没有多余房间,陈醉那几天就只能睡在书房,她话不多,经常在房间里一呆就是一天,以至于多数时候许梅红都会忽略她的存在。
陈醉是她跟她前夫生的女儿,但很早的时候许梅红就离开他们了。
她受不了成日以喝酒度日的前夫,于是离婚后重新组建了一个新的家庭,原本生活幸福美满,不料前些日子前夫那边出了事,陈醉就只好先来她这里。十六年母女未见,不熟,自然也无话可讲。
许梅红都是指望自己现在的丈夫生存,多个陈醉便是多了张嘴,她这边早就为难,若不是还有法律义务框着,她真想两手一撒谁也不管。
“爸爸那边的房子到期了吗?”陈醉揉着手里的纸巾小声问
许梅红顿了顿,说,“是哇,之前还跟你们学校拖了半年的学费都是这边叔叔帮忙交的,我看一中和三中也没什么差别嘛,反正你成绩好,去哪读书都一样,干嘛整那么多钱去一中浪费。”戴在无名指的戒指在灯光下被许梅红转来转去,她有些不安的盯着陈醉,又说,“你也知道你弟弟马上读初中了吧,我们这边手头紧得很,反正你也在外面打工,那个房租....”
陈醉立马明白了许梅红话里的意思,她拿上书包站起来说道,“那就找个便宜点的吧,我先回房间了。”
许梅红看着陈醉离开的身影,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先前的话如一堆粘人的垃圾,终于被她全部吐了出来。
而陈醉,她至始至终就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发表意见的能力,拒绝或是接受,她都没有任何选择权。
几个月前她父亲被人残忍杀害,从那时她就已经失去了选择权,像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不,不应该是几个月前,应该是从她出生起,她就已经丧失了选择权。
她不能再奢求什么,她明白自己的地位,没有什么地方容得下她,她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如今许梅红还愿意帮她交学费供她读书已是最大程度的奢侈。
杀戮,遗弃,暴力,虐待,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像上了发条一样,在陈醉的身上从来就没停止过。
她关上房门,放下书包,从书房的抽屉里拿出一包烟。
窗外的雨停了,落霞被雨水浸透,又一个黑夜在城市上空升起。
她突然想起那个站在大雨里流着血,眼神冷漠的少年。
扑面而来的暮色冲击着他们,人群在外面奔跑的时候,世界仿佛仅存他们两人。
他们是从另一个世纪穿梭而来的虚构,少年紧紧扼住她的手腕,以及那双紧盯着她,漆黑的眼,一切都像树叶一样闪进了黑暗里。
他问,“你会给我递圆规,怎么不会用来保护自己?”
窗外突如其来的凉风将陈醉嘴里含着的烟蒂扑灭了,她再次用火机点燃。背过身,想起在那个幽深的巷道里,她颤抖着睫毛说,“我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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