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晚自习结束。
陈醉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距离最后一班公交车到达还剩二十分钟，她不得不抄近路从后巷走。
后巷处于学校后面的另一条街，夹在两栋高楼之间，也是混混的聚集地。不过看今天这个时间点，她想应该也遇不到那群人。
虽是这么想着，她的脚步却在不自觉加快。
路过巷口的时候，几只野猫飞速窜过，堆在路边的垃圾袋破了口，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恶臭的气息下几个混混站在路中央大摇大摆的抽着烟，陈醉一边听他们大骂“c”、“干你吗”、“傻bi”这类脏话，一边埋头抓紧了自己的书包带，试图从这群人的身边绕过去。
她目不斜视的穿行而过，突然听到“嘭”的一声，巷子深处一个趴着的女生被人恶狠狠的踹到了墙上，在她四周，重重叠叠围了一群人。
“喂，死肥猪，让你把钱都拿出来你听见没啊。”
“操，听不懂人话吗，非逼我动手是不是？”
“哎哎哎，把她书包扯下来啦！看见她那一身肥肉就恶心。”
......
那个胖女生死死护在胸前的书包立马被人扯了下来，她鼻青眼肿的脸蛋也布满泪痕，凄惨的哭叫声起不到丝毫作用，大概在这种环境下作恶，也没有人敢出来多管闲事。
而站在这帮人里最显眼的还是一个染着红头发的女生，上挑的眼线和煞白的粉底都透露着她那股不可被侵犯的威严。
这个女生陈醉是认识的，她叫叶予柔，同年级隔壁班，也是学校出了名的大姐大。
陈醉不止一次被她勒索过钱财，像她这种成绩好又寡言少语的学生，经常是混混们下手的对象。更何况叶予柔她爸爸还是校董，若是没有一点家庭背景，压根没人敢轻易跟她抗衡。
察觉到巷口外似乎有动静，叶予柔轻轻瞥了一眼，正好和陈醉对视上。
她弹了弹烟灰，漂亮的脸蛋上渐渐浮现出一股不怀好意的笑容。
“书呆子”叶予柔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跑？
陈醉当下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瞬间幻灭，她用余光偷偷瞄了一眼站在巷外抽烟的那几个男生。他们离她很近，近到只有几步的距离，就像一群恶犬站在旁边，随时准备捕猎。
跑不掉的。
她不敢冒这个风险。
站在叶予柔旁边的几个长发女生见陈醉半天没动，便大步走过来拧起她细瘦的胳膊往巷子里拽，挂在陈醉肩膀上的书包被她们扯落，里面的东西像小溪流一般哗啦啦的倒在了地上。
课本、水性笔、圆规、书....所有东西都被倒在地面上，有风吹过，扬起陈醉宽大的校服外套。
“啧。”叶予柔嫌恶的看了她一眼，皱起眉问，“钱呢？你钱放哪的？”
陈醉眼眸低垂，“那天能给你的，都给你了...”
叶予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地上那个胖女生发出的一连串的咳嗽声给打断了。
像是一阵没完没了的汽车喇叭，吵的她心烦意乱。
叶予柔一脚蹬在那个胖女生的头上，大骂起来，“死肥猪，想死啊你，他妈的给我安静会！”
胖女生被叶予柔吓的开始哭，她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憋的脸蛋通红，使足了劲让自己不再发出声音。
陈醉却始终神情平和，她张张嘴，慢慢的，“我现在没有钱，不如等我有钱的时候你再来找我。”
“啪”的一巴掌，干脆的落在陈醉的脸上。
叶予柔勾起红唇，气焰嚣张，“你跟我拽什么，真当我差你那点钱想要？要不是最近我爸把我银行卡停了谁稀罕你们那点破钱，不过我看你老这么一副有骨气的样子也不行啊，今天不教训教训你我看大家都不知道这学校谁说了算了！”
话一说完，那几个长发女生就围了过来，重重叠叠的好似在陈醉的世界强行投下一片阴影。
“真是好笑！上次你就给我200，一个月就200块钱的书呆子不知道一天到晚跟我拽什么东西！”叶予柔尖声叫起来，她尖锐的嗓音充斥在逼仄的巷道像是一把划开皮肉的小刀。
陈醉被她们踹的脚跟不稳，干净的校服也布满脚印，如同一簇簇盛开在平地里的荆棘。
明明不过十几岁的年龄，恶意却像开了闸的水龙头，流不尽也关不掉。
叶予柔的讥笑声在拳脚的踢打下变得模糊，陈醉看见她踩在自己的课本上，咧开的嘴角是深渊，是地狱，是数不清的罪与恶。
认命吗？
什么是命呢？
陈醉将自己的手掌心掐的发白，凹进去好几个深印。
昏黄的光影下她一张灰扑扑的小脸没有任何生机，她两眼空空的望向叶予柔，没有愤怒，但也没有畏惧。
有人在抽烟，有人在看这场女生之间的好戏，还有人说下雨了。陈醉转过头，看见雨水从屋檐上掉落，巷口外也略过无数个匆忙的脚步。
拳脚声在这刹那间平息，叶予柔抽着烟，走过来，揪起陈醉那一顶被揉的乱糟糟的头发警告，“你要是敢告老师，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诽谤罪，并且还会让我爸开除你。”
诽谤罪？
开除？
陈醉觉得讽刺，明明犯罪的应该是这些人，明明受惩罚的也应该是这些人啊。
*
陈醉俯身从地上捞起自己那些已经被踩烂的课本，沥沥淅淅的小雨从天上砸下来，砸出一个个坑洼不平的深洞。
课本被浸泡的发胀，破碎，然后腐烂。
迅疾的狂风从巷口挤进来，吹的陈醉整个人都头晕眼花，摇摇晃晃的。
校服脏了大半，她小巧的脸蛋此时也毫无血色，特别是那顶像鸡窝一样的头发，跟流浪汉别无二致，狼狈极了。
陈醉缓缓吐了口气，无奈的把剩余能用的东西装进书包，然后拉上拉链准备离开，正在这时巷口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
陈醉心一沉，暗想不会是叶予柔她们还没打够又重新回来了吧？
她紧张的望向巷口，还没等她看清巷外是谁，外面那人已经先行一步走了进来，清瘦的黑影裹挟着一身湿冷的雨水直挺挺的倒在她身上。
“别说话。”
低沉的男声，犹如十二月破门而入的大雪。
陈醉僵在原地不敢动，她被捂着嘴，连呼吸都费劲。
她不知道这人是谁，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压在这条窄小巷道的水泥墙上了，而目光所及之地只有一片茫然的黑，飘忽的白。
巷道外面有许多人的脚步声跑过，像一只只提醒人生死攸关的警钟。
身体与身体的紧密相贴让陈醉也渐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抬头，发现这个男生在她身前正颤抖的厉害。
湿淋淋的雨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淌，冰冷的，刺骨的，扣人心弦的。她抬起手臂，摸到一股与这截然相反的，温热的液体。
远处滚滚的雷鸣被一团团乌云劈开，密布的阴雨填满这座城市里每一处空缺的角落。
陈醉的背脊已经开始冒汗。
黑社会？高率贷？还是复仇？
来不及再多想，陈醉挺起腰，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接着她埋头去扯自己穿在校服里面的那件白色T恤，身前的男生赶忙伸手拦住她，力气非常大的扼住她的手腕问道，“你干嘛？”
“你在流血。”陈醉解释
“我知道”男生说
“我会止血”
“你别他妈乱动。”
陈醉没声了。
靠的太近，对方急促的呼吸热气腾腾的喷洒在自己的肩颈处。她不敢动，只能小心翼翼的偏过头又重新望向巷口的方向，人流交汇的嘈杂声此起彼伏，像一场正在流动的巨大漩涡。
“妈的，这小子跑哪去了？”
“一眨眼就不见了！你们腿长着都是废的啊，半天都没找到？”
“那边巷子找了没，过去看看，今天找不到咱们都得完蛋！”
......
陈醉一边听着一边从衣兜里缓缓掏出一个东西，紧接着面无表情的递给身前的男生。
一把被展开一角的尖利圆规。
像恶犬最锋利的牙齿，在盈盈的雨帘下散发出寒寒的光。
男生低下头，静静的看着身前这个个子矮小的小姑娘。
他屏息凝神的看着她，沙沙的风声在他们的脚下盘旋，让人感觉空落落的。
“如果他们进来...”
小姑娘的声音细如丝，像人一样，被风一吹就能很快跌落，但同时眼神里又带着决绝的坚毅。
他听见有枫叶落在风里，打着转。
“如果他们进来，就用这个...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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