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玉最常用的卜卦方式就是六爻，画好卦盘，用三枚金五铢扔六次，记下卦象，然后计算解卦。
夜间在刘潜房间，南玉要来画笔，在铺开的丝绢上画一个简陋的卦盘轮廓。
刘潜坐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开口：“你画的是什么卦盘，谁能看懂。”
南玉正双手合十握着金五铢，说：“我自己能懂就行了。”
“反正你就算胡说，我也看不出。”刘潜抱着手说。
南玉忙着做卦，顾不上理他，专注地扔钱。
刘潜对巫术卦法没有敬畏，看她的心态跟看街上手艺人打饼没什么差别。她一会儿扔，一会儿看，凝神解了好一阵，才收起三枚钱。
他问：“怎么样？”
“不好说。”南玉泄气地垮坐下。
“是吉是凶？”
“真不好说，这样，我换一个简单的给你讲。”南玉推开眼前的卦盘。
刘潜嗯一声，她便简单说，拿手指在卦盘上指指点点。
“梅花易数，年月日时起卦，申年九数，四月四数，十六日十六数，一共二十九，以八除，余五，所以上卦是巽。现在是戌时，十一数，二十九加十一，四十，以八除，刚好为整，下卦是坤。动爻是四十以六除，余四，第四爻动，变乾。”
刘潜一脸茫然：“你给我上算术课？”
南玉继续解：“占卜事宜，体卦为主，用卦为宾，一般来说，用生体有进益之喜，体生用有耗失之患，用克体不宜，体克用则吉。坤为体，属地，是土，巽木为用，木克土，用克体。”
刘潜说：“哦……”
南玉飞快说：“结合刚才扔的卦，主卦之外，阳爻居三，阴爻居上，我给你解释，卦爻之见于外者为飞，不可见而藏于后者为伏，飞神——”
“停，你别解释了，我听不懂。”刘潜听得头晕，及时打断，“你就说好不好。”
“对你们来说好，对我来说不好，不宜。”南玉认命地说，“算了，就当大吉，要快的话，后天辰时就可以出发，如果想多准备几天，四月二十八的申时比较好。”
今天是四月十六，调动兵马粮草需要时间，即使选择二十八，时间也很紧张。
刘潜若有所思，脑中的路线从广陵王府出发，一路延伸到未央宫，军马和补给一一浮现，各自轨迹交错，形成复杂的线路图。安静等过一刻，南玉撑不住，问：“君侯，我能睡了吗？”
他被南玉从模拟的战局中拉出来，诧异道：“我发现你心很大，不管发生什么，都能吃能睡。”
南玉眼睛困倦地闭上一半，睫毛弯弯翘起，迷迷糊糊点头：“可不是吗，我都快死了，当然要尽情享受——去长安的路上，给我带一点橙子和荔枝好不好？”
她一提，刘潜又嗅到一点橙香，她今天沐浴也没忘记泡橙花，香味浅浅萦绕，不像橙子瓣那么真切清晰，只是朦胧包裹着刘潜。
他觉出几分安然困意，随意问南玉：“你为什么很不情愿救连月，救了她，你也能活命，有什么不好？”
“你不知道。”南玉睁开眼睛，“救她是拿我的命给她换，我们两个人分享我的寿命，一人一半，而且如果其中一个人出什么意外死了，另一个也会死。因为是分享，大家剩下的时间都一样。”
刘潜没想到是这样，一时怔住，不知道怎么评价。
以命换命，这种方式与陪葬差不多，刘潜虽然身居高位，但向来玩心甚重，少有草菅人命的时刻。
“反正我不给她换，殿下就要腰斩我，横竖都是死，我还是选慢点死。”南玉自暴自弃道，“君侯你就别指责我了，人想活，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屋角一边燃着甘松沉香饼，一边镇着青玉冰壶，袅袅沉默一会儿，刘潜说：“是该睡了，你先睡下。”
南玉边走边解开外袍，踢掉鞋子躺上床，不用他说就打滚到里侧，钻进被窝，没片刻就睡着。刘潜吹过灯，屋里静谧黑暗，只有窗口得到一点月光的荫庇。今天十六，月亮又明又圆，不像南玉脸颊那个，细细弯弯，一看就是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
睡过一觉，晨间起床时，南玉想起来一件事。
她找到刘至，跟他打探：“殿下，你离开长安的时候，陛下还好吗？”
刘至忙着跟刘潜商量事宜，抽空回答她：“我不知道，他一直在甘泉宫，我们再没有见过面，但来攻城的将士都说是奉他的命令。”
刘潜在旁边帮腔：“你想知道，自己算一卦不就好了。”
虽然知道刘潜听不进去，但南玉还是辩解两句：“我不能逮着什么都算，再说卦象只能解出宜或者不宜，有时候还无解，事情到底怎么样，要靠推算猜测，太麻烦了。”
果然，刘潜说：“那你也没传闻里那么神。”
南玉懒得说话，转身出去吃了一碗虾肉丸子。
她不是闲得慌关心皇帝的安危，而是皇帝代表正统，他们两个嫡子咋咋呼呼纠集一路人攻打长安，万一皇帝还活着，他俩不就是造反。
但看刘至隐晦回避的样子，南玉猜到了，他对这个皇位势在必得，皇帝就算还在，等他打过去，多半要变成已经被楚盏害死。
他现在的处境，要么当皇帝，要么死路一条。
刘至抵达广陵的第二天，就急急忙忙调集军马。广陵地方大，命令下出去再回来，就已经过了五天。刘潜手底下军力强盛，只步兵就能急调出十万，骑兵五万，车兵大约一万。还有其他更远的兵力，一时调不过来，后续慢慢跟上来支援。
步兵人数最多，是作战主力，骑兵战斗能力最强，是先锋和猛攻的精锐，车兵受地理条件限制，不够灵活，主要来运输、补给和防卫，中间再夹杂其他远攻和奇袭兵种，林林总总加起来，目前能凑十七万，后续约二十五万。
刘至从长安跑出来时，只带了不到一千人，现在一口气得到十七万人，心里底气更足。
被他征调完，广陵地方只剩下基本守军和水兵，长安山高路远，水兵用不上。
紧赶慢赶，四月二十八日申时，浩荡大军在广陵祭旗誓师。
军队将士认得刘潜，大多不认得刘至，刘潜先上去勉励宣誓一番。点将台上站着两个皇子轮番煽动，台下各路人马基本都是第一次参战，心情隐隐激动。
等刘至把金银奖赏和功名利禄许诺出去，底下士气已经振奋，他再指着南玉说：“出行前，未央宫的祝史已经替我们卜过一卦，卦象大吉，此去长安，必定旗开得胜。”
南玉随着他的动作扫视一遍，体面地笑了笑，尽力作出温柔可信模样。台下士气高涨，欢呼几遍旗开得胜。
十七万人马从广陵出发，征途浩荡惊天动地，先锋队骑兵一千人，步兵五千，车兵一千人，刘潜领着走。刘至和陈将明随后，带领大部分中间部队，身后绵延的剩余人由广陵本地将领带着。
临行前，刘至与刘潜告别。说过几句小心，刘潜上马，他旁边的南玉也找到自己的马翻身上去，刚坐稳，忽然刘至朝着刘潜一个躬身，腰深深弯折，起来说：“阿潜，万事谨慎，不要鲁莽，如果有危险就停下来等着我们。把你卷进来，我心里已经很不安，你千万要平安。”
这一个礼行得不合规矩，刘至又是兄长又是太子，刘潜慌忙下马，无措地摆摆手：“大哥别这么客气，我应该做的。”
南玉把脸转过去翻白眼，呵，刘至，收买人心，做作。
扬鞭要走时，王府有一骑飞过来，呈给刘潜一个青白色玉制圆罐：“君侯，找到了！刚好赶在您出发前。”
刘潜接过来：“好，辛苦。”
那人急忙说不敢，送完东西又回去广陵王府。南玉探着身子看，圆罐颜色浅青泛白，做工精致，比较狭长，不像笔筒也不像酒坛，心里正猜测着，刘潜回头直接把东西递给了她。
她疑惑地接过来：“什么东西，摸着还挺凉快。”
“寒冰玉做的罐子，里面常年凉爽如同冰窖，拿来装鲜果。”刘潜目视前方，随意说。
南玉摸到盖子，拧开看看，不由呀一声，里面装了许多荔枝和两个橙子。
刚走出去一小段，刘至亲自追上来喊：“阿潜——”
刘潜回头：“怎么，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刘至在马上看了南玉一眼，语重心长说：“你别的都好，就是心肠太软，一定要警惕，别叫人说几句好话就哄骗。花言巧语的人，心肠都很坏。”
中午时分日光灼灼，刘潜叫他这么一说，又有点没面子，答应道：“我会的，你不要担心。”
顶着日头终于顺畅出发，不一会儿，刘至和广陵王府就消失在视线后面，变成模糊小点。南玉装着一个冰凉的罐子挂在腰间，掏出来冰荔枝剥着吃，还算舒适。
出发时，又给她找了一套刘潜的衣服，浅蓝色男装，衣襟处有窄窄的白色云纹，袖口雕着银线的鹤鸟，衣角绣几枝白梅，仙风道骨一套，压一压她的邪气。
刘至穿着轻甲，夏季炎热，披了浅红色披风挡着日头，威风凛凛，正是少年人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走出广陵城，南玉对刘潜道：“君侯，等我们去汝南的时候，那里有一座天中山，我要去那儿的洞穴里找一把剑。到时候你先走，我找到了就来追你。”
刘潜不肯，拒绝道：“不行。你找剑做什么，剑打起来不好使，我这儿有最好的苗刀甚至□□，够你用。”
“刀是你们武将用的，做我们这行，就要用剑。”南玉说道，“太子殿下跟你描述过，我师父拿一把木剑就削铁如泥，你们打不过她的。我要找到我的剑，才能跟她对抗。”
“你的剑？”刘潜问。
“是，我命属火，南火的上星是荧惑。荧惑主管战乱与灾害，其数为七。天中山有一把妖剑，叫鬼宿剑，来源于南方朱雀七宿第二宿，正是我能用的。”南玉给他详细说明。
他怀疑南玉最近是发现他听不懂，所以每次都刻意说得很细致。他想一会儿，让步说：“我跟你一起去，军队先缓行，等找到剑我们再追——要找多久，不会十天半个月？”
“不会，很快就好，天中山不高，只那一处山洞，我们中午进去，下午就能出来。”南玉笃定道，“我师父说过，这里是九州之中心，没什么邪祟东西。”
刘潜应允：“那就这么定了。”
他不跟着，南玉可以趁机逃跑，他跟着，南玉有了帮手，左右不亏。
夜间安营扎寨，刘潜提溜着南玉，进了一个帐。
为了骑马，给她带的几套衣服都是男装。营中不方便，她不敢乱跑，想了想，好像还是跟着刘潜最安全。只是不知道军中会不会起流言，多数人应该能一眼认出她是个女的，穿着男装总让人觉得，广陵王这爱好，有点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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