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南玉安安分分,卧薪尝胆,没有提出要出门,开始专心发挥特长,躲在厨房里研究做饭。
南方主食,饭稻羹鱼。王府里富庶,刘潜隔三差五跑出去玩,拎回来野兔公鹿之类的鲜肉,五谷鲜果更是一应俱全。
南玉挽起袖子,芝麻胡饼多放芝麻,裹着细碎羊肉茸,抹上猪肉酥油,烤至金黄微焦,咬一口满满酥脆。莼菜鱼羹多放鱼,雪白嫩绿中撒上一把辛甜肉桂一起煮,香椿嫩芽与春竹笋同炒,鲜虾拿料酒腌好去腥,与切成小块的嫩豆腐焖着煮,鹿肉涂上蜂蜜炙烤,与葵菜一同摆好,取出石榴酒倒进琉璃小盏。
她端出一份让帮厨的人先试试,管家刚吃下几筷子,还在细品,她期待地问:“怎么样,君侯会喜欢吗?”
管家慢条斯理咽下去,点头说:“不错。”
“合他的口味吗,盐或者糖有没有放多?”她追问道。
管家如实说:“我觉得挺好吃。”
“你觉得没用啊,要他觉得好才行。”南玉有点急。
管家不慌不忙,隐含笑意:“姑娘别急,你拿给君侯吃就知道了。”
南玉叹着气叫人一样一样给刘潜端过去,自己捧着石榴酒走在后面。
菜色一上桌,刘潜问:“是长安的厨师做的?”
南玉跨进门骄傲应声:“是未央宫的名厨做的。”
刘潜本来已经举起筷子,看到她,筷子迟疑顿住。她放下酒盏,跪坐到对面说:“君侯放心好了,厨房的人都试过。我的宝贝还在你那里,怎么会害你。”
他摇摇头:“我不怕你害我,我是担心不好吃。”
“君侯别看不起人,要是好吃,你把我的金五铢还我?”南玉本来没什么信心,因为不了解他的口味。但被他一挑衅,心气上来了。
刘潜不以为意:“你一顿饭这么贵?这个价,连我都吃不起。”
他挑了几筷子尝,南玉把石榴酒摆到他面前,又乖又专注地观察他的反应。
长安人的口味,喜甜,常吃羊肉,酥油与野味吃得多,南玉做起来得心应手。刘潜表情依然维持着没什么变化,不愿意夸南玉,手底下却筷子不停。
南玉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尾巴翘上天,正得意想着怎么揶揄他,厨娘端进来一盘金灿灿的水果。
像橘子一样,果肉却更细致,切成小瓣摆在盘子里,还冒着凉气,大约刚从冰窖拿出来,香气十分活泼,扑鼻而来。
她好奇问:“这是广陵的橘子?”
厨娘笑着回答:“这是橙子,也是西域传来的香果。种子拿来做香料,每年上贡给长安,果肉甜美,姑娘没吃过吧?”
她伸手拿一瓣过来,咬住吮吸,汁水甜蜜爆开,冰凉香软,她手肘撑着趴在矮桌上,吃完一牙,悄悄再摸过来一牙。
刘潜瞥见她的动作,评价道:“真馋。”
厨娘眼睛弯弯,说:“姑娘喜欢吗?这是晚橙,四月成熟,早橙十一月就成熟,都很好吃。”
南玉连连点头,吮着橙子问:“这也是君侯农田里种的?”
厨娘代答道:“是的。”
她也笑起来转向刘潜:“君侯,我们去摘橙子吧。”
“摘下来放点蜂蜜,捣着冰吃?”刘潜喝一口石榴酒,反问她。
“还可以放牛乳、煮茶,我们在长安摘了西瓜都是这么做。”南玉给他热情介绍。
刘潜不说话,朝她摊开手掌。她不情不愿地掏出宝贝金五铢,极缓慢地放到他手心,仔细放平。
管家给南玉找了另一身衣裳,也是刘潜旧装,不过张扬许多,红衣绣金线,一出门,整条街的人都看过来。刘潜自己喜欢穿深色,给她套一身金红,显得她比刘潜还威风。
她看出来了,山高皇帝远,礼官也远,没人管束刘潜,他很不讲究礼仪和规矩。
橙子种在另一片田,朝东走。南玉只剩一枚金五铢,拿在手心,默默计算刘潜的信送出去几天了。
橙园比西瓜田凉爽多了,橙树浓荫,黄灿灿坠着许多鲜果,南玉还没踏进去,就闻到清甜香味。
果农中有一个面相和善的妇人走过来,看样子是管这片田的,对刘潜躬身行礼,道:“婉娘拜见君侯,现在正是橙子熟透时节,君侯要亲自来摘吗?”
他把南玉推出来:“她要摘,你教教她。”
“这位——小公子。”婉娘虽然一眼认出南玉是个姑娘,但不知她身份,只见她衣着华贵,便按她是个郎君来叫,“怎么称呼?”
“我叫南玉,叫我名字就好了。”南玉站过来随意说。
刘潜提点道:“祝南玉。”
婉娘随之叫:“祝公子。”
南玉哭笑不得认下这个奇怪称呼。
婉娘带着她在树荫间穿梭,走过浓密的香橙树,叶缝间光斑耀眼落下,她一身潇洒红衣,拂开深绿树枝,宛如人在画中。
“祝公子想摘大一点的,还是甜一点的?”婉娘领她到一棵枝繁叶茂的跟前,问道。
“没有又大又甜的吗?”南玉贪心问。
婉娘笑着解释:“我们这里的橙子都很好,只是大一点的会更水灵,小一点的更甜。”
南玉果断作出选择:“我要甜的。”
婉娘指引她挑选,教她一一识别橙黄带红、皮质粗糙、闻着有果香和捏起来弹性比较好的,南玉一开始在下面探手摘,摘下来闻一闻,扔到筐里,后来踮起脚想够上面的,跃跃欲试问:“我可以爬上去摘吗?”
“小公子别急!”婉娘连忙制止她,“树上有刺。”
她凑过去一看,果然树干上有细小的刺。她泄气地盯着顶上那一片香橙,喃喃自语:“我觉得上面的会更甜。”
正说着,身后覆过来一片阴影,刘潜问:“摘多少了?”
南玉回过头,忽然振奋:“君侯,你帮我摘一下上面那几个。”
她使唤得理直气壮,刘潜抬头看看,说:“那几个?我也够不到,你叫人帮你打下来。”
“不行,打下来会烂。”南玉轻轻碰一下他的袖子,“你把我抱起来摘,好不好?”
婉娘在一旁阻止道:“小公子——”
话音未落,刘潜俯身把她抱起来,朝着她盯上的三个橙子走近,南玉一只手勾住他脖子,一只手伸出去拽下橙子。
她身体柔软,腰线贴着刘潜上身,扭着身去探,从突出的胯部拧出一段流畅线条,胸口弧度在刘潜旧装的衣襟里起伏,刘潜一开始没注意,等她一回身,捧着橙子给他看,他才发现自己的旧衣裳被她撑得鼓鼓囊囊。
他不自然地避开,哪知南玉靠了过来。
她伏在刘潜肩头弯腰,倚在他身上,把两个橙子扔出去。手腕铃铛欢快脆响,她身上是刘潜惯用的香料味道。夏日午后本来就闷热,她的手软软搭着刘潜的肩,笑意灿烂,起身准备继续摘。刘潜刚从外边走一圈进来,身上还蒸腾着热意,额头亮晶晶冒出汗。
他忽然转身两步走出去,把她放下来:“摘得够多了,再摘吃得了吗?”
她摘得刚有趣味,刘潜就不配合了,她纳闷道:“拿回去放冰窖,反正也坏不了呀,王府那么多人呢。”
“王府是你家吗,什么都由着你?”刘潜教训道。
她虽然理亏,还是小声嘀咕:“又不是我非要在王府待着。”她巴不得能离开。
不过看着刘潜不自在的样子,她心中颇为得意,要是他不逞能,一把抱起人展示自己的本事,她哪有机会靠近。
她还想靠过去说两句,婉娘唤道:“君侯,你上次要的东西,我让人拿来了。沉香奇楠和肉灵芝难寻,与药家付了订金,等他们去山里摘。相思子我这边很多,只是这是致命毒药,不知君侯要来做什么?”
旁边有人捧着一小罐血红的相思子,呈给刘潜看。
他擦了擦额头薄汗,扫南玉一眼:“致命毒药?”
语气冷冰冰,暑气全消。
南玉叫苦不迭,怎么气氛正好,有人来送相思子?她硬着头皮解释:“虽然是毒药,但以毒攻毒,也可以做良药。”
婉娘点头:“是可以入药,但相思子大多用来治疗虫症,这是很特别也很少见的病症,君侯想一下,没有被人诓骗吧?”
刘潜没什么表情说:“好,我知道了。”
说完转身就走,南玉忙叫:“君侯,你听我解释,君侯!”
她夺过那罐相思子,追着刘潜跑,到他身侧说:“相思子外壳很坚硬,只要不凿开,就算吞下去也不会有事。”
刘潜冷冷问:“你要它做什么。”
南玉一时被他镇住,想着装乖刚有点进展,不能败坏好感,便说:“君侯,沉香奇楠和肉灵芝都是珍贵药材,起死回生术要用的,千真万确,就算太子殿下在我面前,我也这么说。相思子是我想拿来防身用,我一个柔弱姑娘家……”
“祝南玉,你好意思说自己柔弱?”刘潜打断道,“早在未央宫就听说过,你嘴里没一句实话,人如蛇蝎,狡猾又危险。”
“怎么就蛇蝎,我从来没害过人。”南玉急道,“你不信,那算了,你一刀杀了我,看还有没有人能救连月公主。”
她一半赌气,一半说真,刘潜脚步不停,脑子里思索着,等走出橙园,稍微看一眼,她抱着一罐相思子,眉眼低敛,尽是可怜。
刘潜再没有理她。
橙园旁边有一处开阔住所,也是刘潜的地产,西边厢房给婉娘他们住,东边是留给一年也不过来几次的刘潜。
刘潜坐在桌榻前拿两颗相思子研究,小豆种宛如鲜血化成,红得惊人,艳丽的模样一看便知剧毒。
不一会儿,门口有人轻叩。他料到是谁,懒洋洋说:“进来。”
南玉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橙子进来,放到刘潜面前,掀开橙盖,里面橙肉被挖空,软乎乎是一碗蛋羹。
他皱眉问:“什么东西?”
南玉乖乖说:“香橙炖蛋,婉娘教我做的,说清甜可口,吃起来解腻,还可以醒酒。”
刘潜向后退:“甜的鸡蛋,能吃吗?”
“我尝过了,吃起来就像点心一样,君侯试一试再说。”南玉把碗再向他推一推,递上调羹邀请他。
他不情不愿舀起来,吃进去一口,鸡蛋蒸得滑嫩,满是橙子清香,没有半点腥味,甜蜜软绵,确实是点心的口感。
南玉笑起来:“不错吧?以后君侯如果喝酒,我就蒸这个备着醒酒。”
刘潜用勺子破开光滑的鸡蛋,下意识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轻微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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