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昨儿一夜都未睡好,那件大事令她既欣喜又揪心。喜处自不必说了,忧的便是只要一想到昨日王爷说那句话时的凝重神色,就会莫名不安起来。
于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王爷自小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比和他母妃在一起的时间还长,对与他,自己是最了解的。
他平时虽喜恶不形于色,但她却能在他细微末节的表情变化中观察出他的喜好,对于这次的赐婚,他明明就是很不喜的样子。
虽说是皇子,一回国也被皇帝封了重赏,但是刚回的那头半年整个王府一直都是门庭冷落,直到这次平叛大胜而归后,前来祝贺想结交的人才络绎不绝起来。
虽然王爷不喜,能推的就推能躲的就躲。但是这好容易才挣来的大好局面,若是因忤逆皇上圣意再次失去,岂不可惜?
自己虽是奶母,但曾经受芙妃的嘱托,答应一定会好好照顾王爷的,既然受主之托自己又一贯拿他当亲子看待,即使身份卑贱,本无对自己主子置喙的资格,但为了不让他做出错误抉择,就算舍弃这一张老脸,也该要去劝谏一二的……
想到这些,秋娘便打定了主意,也不躺了,天微亮便起了身,亲手做了些易荀爱吃的早膳,用食盒装着提去了西院。
她知易荀有早起的习惯,不是读书、就是练剑,果然到了院中就看到他正在练着剑,热的满头是汗。
看到她来了,易荀便停了下来,微笑着问道:“秋嬷今怎这么早就来了?”
秋娘走到他身边,笑着向他行了一个礼,说道:“年纪大了睡不着起的早,想着无事,便给王爷送些早膳来。”
说完抬头看向他,见他额上有汗珠滚落,便将食盒放在一边,抽了自己的干净帕子,抬起手给他拭了拭汗,就像小时候那样。
易荀一怔,微笑着也未动,等她拭完,笑道:“秋嬷不必如此,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秋娘笑而未语,提起食盒,将早膳摆到院中石桌上:“王爷快来,仔细冷了吃了不舒服。”
易荀收了剑插回剑鞘里,净了手坐到桌前,喝了一口粥,抬头看了秋娘一眼,便让她也坐。
秋娘虚虚坐了,笑看着他,与他又说了几句闲话。
易荀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她今天来是有话说。心里其实也能猜出一二,定是为了昨日说的婚事而来,一边吃着一边对秋娘道:“秋嬷可是有话说?若有直说便是,与我无需拘礼见外。”
秋娘这才笑道:“按说,王爷的事婢不该多言的,便既然王爷让我说,那婢便直接问了。”
“昨日皇上赐婚一事,虽说还未正式下圣旨,但听阿七说,只等你休沐结束了,想来也不会有异,昨个王爷不让备婚,那婢敢问王爷是如何打算的?”
易荀看着眼前的小菜,微笑了一下:“本王没打算接旨,也不打算成亲。”
说完便夹起一筷,放进嘴里,若无其事的继续吃着。
昨日,他其实已经想到了个办法,虽不十全十美,但却能立即解决眼下的危机。只可惜,用这个办法的话,就又要和这小娘分离了。
秋娘的心咯噔一跳,她就知道,果然不出她所料。
她微微蹙了蹙眉,转笑道:“王爷为何会有如此打算,那位裴家小姐也是誉满京城的可人儿,王爷又到了该娶妻的年纪,并无推拒的理由不是?可是为了阿琦?”
易荀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未语。
“阿琦那姑娘温婉,我也喜欢,只是碍于她的身份,你若爱极日后收她做个妾就是了,再不行便请皇上封她为侧妃那也是顶天了,这不一样可以宠她,这和娶妻有何冲突?”
“以前诸多不易,这好不容易归了,又刚因你的功绩才打下了这大好局面,莫要忤逆了圣意,再开罪皇上才是……”
易荀放下手中筷箸,笑了笑,慢慢说道:“阿嬷,本王今生只想娶心爱的女子为妻,不想委屈她做妾做小,局面再好失了可以再挣,可是心意若没了就很难再回返了。”
秋娘听后一愣,她从未想到王爷竟能如此喜爱那小娘,也从未想过他会这样直言自己的感情。
这让她想起儿时的他,身在异国他乡,即使再思念父母,也是只站在高处,遥遥望向北方,从未吐露过半句心声。
现在他却能为了那小娘做到这种地步……这让秋娘的心更加不安起来。可张了张嘴,却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知阿嬷是为我好,只是此事我心意已决,阿嬷万不用为我担忧,本王自有办法。”
易荀看她担心,劝慰道。
秋娘知他的性子极是个有主见的,定了的事很难再变,与其惹他不快不如去劝一劝唐婉,若是她能来劝王爷,王爷岂有不依的道理。
于是转而笑道:“既然王爷有了自己的打算,婢就不再言了,看王爷已吃完,我这就收了碗筷回去,不扰王爷练剑了。”
易荀点了点头,微笑着看她离去。
秋娘忧心忡忡的回到东边,撂下食盒便去了北院的落樱居寻唐婉。
唐婉见是秋娘来了,放下浇花的水勺,笑迎她。
秋娘也笑着说了几句她最近做的针线活的事,便拉着她的小手进了屋,两人挨着坐在了榻上。
盯着她瞅了片刻,见她气质如兰清新,面若桃花娇艳,肤若凝脂干净,长发如丝,香髻云鬟,沉鱼落雁,堪并仙子。
生成这般模样性情,连自己看了都喜爱,何况是王爷。
唐婉见秋娘笑眯眯的不错眼的瞅着自己,便不自觉的摸了摸脸,笑问:“莫非我脸上方才蹭了泥不成?惹的秋嬷嬷这般笑看?”
秋娘这才收回目光,笑道:“不曾,就是看阿琦美若仙子,不舍得移眼了。”
唐婉红了脸:“秋嬷嬷惯会取笑人的。”
秋娘笑着拢了拢她额际碎发,正经了颜色道:“秋嬷有一件难心的事,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能帮我,所以今儿一早便来寻你,你若不为难可先听听?”
唐婉一向敬重秋娘,听她这般说,赶忙回道:“秋嬷嬷与我还这么见外?阿嬷平时带阿琦这般好,我早把您当成了半母,阿嬷的事,若是我能做的,自然不遗余力!”
秋娘笑着拍了拍她的小手,说道:“这我便放心了,此事或许只有你能帮我解忧,我便直说了。”
唐婉点了点头,睁着一双含情目好奇的望向秋娘。
“王爷就要被赐婚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吧?”秋娘问。
唐婉莫名心头一紧,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不瞒你说,我方才刚从王爷那出来,本想着是去问一问用不用提前备婚的事,未料到王爷却说他不会接圣旨,不娶亲,不让备婚。”
秋娘长叹一口气,“我细问原因,才得知,是因为你。”
秋娘顿了顿,看她蹙眉低头不语,眼中忧惶神色闪动,便是这事她也是知道的。
于是便对她语重心长的道:“阿琦,你别怪秋嬷说话直,像你这样的婢女身份即使人材再好也做不了王妃的,普通人家还要讲究个门当户对,何况是皇家……
王爷的正妻只能是皇上赐婚,即使不是今日的裴氏,也会是日后的不知哪家高门贵府里的小姐。
既然如此,倒不如是这个裴氏更好些了。听说她是个极好的性情,若她进了府做了王妃,定也不会苦了你的,对此你也不用担心。
何况,现在男人哪个不三妻四妾的?只守着一人能守到几时?到那时再让他寻个厉害的进来,倒不现在让他娶了裴氏,你说呢?”
唐婉明白秋娘今日来此的目的了,她是看劝易荀不成,便来劝自己了。
其实唐婉不怪她,她处处为易荀着想,反而感激她。也知道这些古代人理解不了她这个现代人,对一夫多妻的难以接受。
她并不在意名份,她只是宁愿孤独终老也不想与众多女人一起分享夫君,可是这个话说出来恐会惊着秋娘,她也不能说。
她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回答秋娘,更不知该如何解释给她听,只好沉默不语。
秋娘看她红着脸也不言语,暗叹一口气,转而又道:“本来主子的事,我这个奴婢也是不应该置喙的。
只是王爷的事你也知道,从小被送去异国做了质子,其间也受了不少的罪,虽说他从未抱怨过,可任谁看了那么小的孩子受欺辱还那样隐忍着都会心疼的,你说是不是?”
唐婉点了点头,突然就红了眼眶。
“你看这好不容易熬到归了国,虽然立了王府,但起初你也知道,甚艰难,朝中不但无人支持,还有百双眼睛盯着挑错,幸好因这次平叛立功,才挣出了这大好局面。
你看现在的王府,朝臣们争相结交,日日接踵而至,皇上肯定也想倚重他才会赐婚的,你说对不对?”
唐婉强忍着泪水,又点了点头。
“只是若他不允,公然忤逆圣意,岂不要又触怒龙颜?治不治罪先不说,就这刚挣来的大好局面就会立时一去不返了,亦不知何时才能再有,你看……”
“唉,我虽王爷奶母,并无资格多说多做些什么,只是我是从小看他长大,又受他母妃嘱托,万事若感不足需加以劝谏,我方才我也劝过了,但他并未听,所以我才来寻你。”
唐婉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听完秋娘这番话,唐婉是又愧疚又心疼,觉得自己终归是太自私了,不但心里藏着阴私,还从未体谅过他的难处境遇,他如此为自己付出,若到时不得以背叛了他……那他岂不就一无所有了?自己到时又该如何自处?
想到此处,她的心痛的已不能呼吸,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望向了秋娘。
秋娘知她有所松动,赶紧又补了一句:“你就看在他能为你做到这个地步的份上,帮我去劝劝他,可好?”
泪水不可自抑的蓄满眼眶,大颗大颗的滚落下去。
唐婉赶忙转过脸去擦了一下,稍缓了缓那哽痛的心,待再转回来时已略带微笑,对着秋娘点了点头:“秋嬷嬷,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阿嬷提点。”
秋娘这才松了口气,点点头,微笑着抚了下她的发,再未多说,略一坐便起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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