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荀看他心意已决,知再争辩也是无益,便未再多言,退了出来。
他面容沉凝,一路若有所思,岂不知送他来出来的小太监素来与他的小厮阿七关系不错,将这当成了喜事告知了他。
阿七知是皇上赐婚,又是侍中家的女儿,亦是替自家王爷高兴不已,回了王府便将这好事告知了最心疼王爷的秋娘,秋娘知后更是喜不自胜,她早就听说过裴家次女的德言容工,誉满京城。
慢慢的这个消息便像这日的秋风,毫无遗漏的吹进了王府里每个人的耳中。
当然也包括唐婉的。
只不过这初秋的凉风送给别人的都是舒服惬意,送给唐婉的却是冰凉萧瑟,连这俗称秋老虎的太阳晒下的光,唐婉都感觉冷嗖嗖的。
易荀起先并不知还有其他人也得知此事,顾也未提前吩咐不许多嘴,回府后又一直在书房里想如何解决,也未留意这个消息在府中蔓延,直到秋娘喜滋滋的来问他是否要提前准备婚礼用的一应事物时,他才得知这个消息不胫而走。
他的第一反应想到的便是唐婉,心里一沉,也未顾得上回秋娘的细问,只撂下一句:“不用准备。”便匆匆从后门向北院行去了。
秋娘张着嘴端着笑脸怔了一瞬,直至看不见易荀离去的背影才回过味来,知他是去寻唐婉了。
看王爷如此着急的离开,且离开前那凝重的脸色,分明是在担忧阿琦也会知道这件事。
秋娘有些不解,知他喜爱阿琦,自己也喜欢那乖巧的小娘,但她毕竟只是个小丫鬟,身份在那摆着呢,日后最多抬成个地位高些的妾室也就是了,这和他娶妻有何关系,按理说阿琦知道未来的王妃是这么个好相处的人也应该高兴才是。
秋娘想到自己从年轻时便随芙妃入了宫,朝堂上那些互助高升,联姻固位的事,她多少也是知道些的,而且每朝每代也都有。
这些人情风俗往来,不但平头百姓、达官贵人习以为常坦然接受,就是皇上也常用此手段安抚拉拢朝臣。
她认为皇帝此时给易荀赐婚,定是因为他此次平叛有功,对他更加信任倚重了。
她早先以为会是信阳郡主,看她对自己的热络程度便知她对王爷得是多上心。
不料要赐婚的竟是侍中家的小姐,虽意料之外却更为欢喜,毕竟侍中家女儿的好德行在京中享有盛名,想必日后对府中侧妃侍妾或是仆妇下人也能更宽和。
秋娘宽慰之余又想到了芙妃,不禁鼻头发酸,眼眶发热。若是她在天有灵,知道易荀已长大成人,就要成家立业,一定会更加欣慰。
想到此处,秋娘竟有些激动的想落泪,她强行压下泪意,又记起易荀临走时说的那句话,看样子好像不满意这门亲事似得,又让秋娘有些揪心。
她双手合十,站在门口对着天空念念有词,直求芙妃一定要在天有灵保佑她自己的儿子顺顺利利,勿要触了龙颜。
这才稍觉安心些,闷闷的出了屋。
……
唐婉得知此事后,像被人堵住了肺门子,有些呼吸不畅,心里也闷闷沉沉的,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她心里有些乱,思绪也不受控的乱飘。现在必须要画幅丹青,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上辈子也是每到心烦意乱时便用作画来静心,颇为有效。
她拿出宣纸铺设在院中那张之前放好的案几上,提笔蘸墨。
她不停的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要慌、不要乱。其实今日这事自己也不是没有预想过,这就是天意难为。
既然之前也多多少少做过些心理准备,此时又何必如此惊慌失措、心烦意乱。
这也不是他的错,皇命难违,他是想等到能提她身份那一天的,可是等不到了,就这样吧,算了吧,认命吧……
她在心里不断找着各种理由宽慰着自己。提笔的那只手,却因她的出神停在了半空中。
“啪……”
一滴墨汁慢慢的聚集到了笔尖,再也受不住笔簇的约束,滴落在铺设的生宣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滴落之音,毫无章法的迅速渗沁晕染开来。
唐婉被这滴落之声拉回了神游的思绪,放下一直顿在半空中握笔的手,蹙了蹙眉,投笔,将这张宣纸胡乱团起来,随手扔在了地上。
又铺了一张。
她提笔沥墨,纵笔挥洒,在纸上随意描勒了几笔,便出现了一座石山的轮廓,其势高大挺立,山前又描出一株西府海棠,勾出枝桠轮廓,又沾墨分染,将山石和枝干晕出层次。
挺立的高山加上一株还未写上花的枝叶和蕊萼的海棠树已跃然纸上,虽栩栩,却显萧瑟。
“啪……”
不知是汗是泪,一滴晶露滴散在山石之上,晕出一片不合适宜的痕迹。
再团起纸张扔掉,随意擦了一把脸,重新来过……
既然一开始找他的目的就不纯善,两人不得善果也是天意,正好趁着还未泥足深陷、不可自拔,抽身而退、拨乱反正,该干吗干吗去就得了,断了情根再不纠缠,省的最终落个伤人伤已。
自己不也是早就做好两种打算,若是好便顺其自然,若不好便放手,潇潇洒洒,怎此时又这般没出息了?
她很是气恨自己,控制不住的乱想。作画也未能让她稳住那翻腾的心绪。
桌上的宣纸铺了画,画了扔,纸团散落一地。
最后这幅,终于熬到了点睛之笔,再染出一些花瓣层次,便可完成。
……
易荀大步来到北院,脚步在门口略一顿,吸了口气,跨步而入。
院中凌乱不堪,地上扔着很多纸团。
他看到唐婉正低着头专心作画,那张惨白的小脸瞬间映入易荀的眼帘,顿时让他心疼不已。
他上前几步,轻轻叫了声:“琦儿……”
唐婉听到易荀的声音,心头就是一跳,笔尖顿住,抑制住又想上涌的泪水,抬起头望向他。
往日若是易荀来寻她,唐婉要不故意藏起来让他寻找,要不便上前笑脸相迎。此时却如定住一般,脚下千斤重,移不动半分,只能与他四目相对。
易荀又低低的叫了声:“琦儿。”
唐婉这才收回目光,看了眼桌上的画,心想可惜了,只差最后几笔了。
“琦儿,你莫听他们说赐婚的事,我……”
“王爷!”
唐婉打断了他的话,收了笔置于架上,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微微笑了笑,说道:“恭喜王爷了,皇上赐婚乃大喜事,况我还听说侍中家的小姐很是温婉贤良,此乃良缘。
王爷与我本非良配,只是王爷一时被旧时助你之事迷了心窍,看不清事实罢了,其实王爷助我出俞国本也还了的,再不必放在心上……”
她顿了一顿,缓了一下发紧的嗓子:“其实这多半年中,受王爷颇多照顾,我已很是感恩,日后再住这个院中定会多有不便,不如我择个方便的日子搬去罩房,与别人住一起也是一样的。只希望王爷与日后的王妃合合美美。”
唐婉将今日在心中演练过多遍的话说出后,并未感觉到想像中的轻松,反而是喉头发紧,眼眶发热,心还堵的发疼。
她赶忙转过身去,稳了稳心神,将桌上那幅残画揉成团紧握在手中,“我对王爷除了感恩并无任何怨意。王爷大婚在即,定是诸多繁事,我便不再多扰王爷了,王爷请自便。”
说完便她未再看他,转身就想回屋去。
“站住!”
易荀突然呵斥了一声。
唐婉一凛,顿住脚步。
“你听到这件事后,与本王说的便只是这些个?只想逃跑,这般容易便能舍弃本王?”
易荀本以为她会哭,会闹,会恼。却未想到她如此这般冷静的想要抽身而去。
自己在她眼中竟是这样如无物一般?
易荀有些气,有些伤心,更多的却是心疼她此时的落寞模样。
但他只气了一瞬,便又觉自己不够大气,她在自己面前就像个孩子,也许她说这些狠话便就是在耍脾气,自己不去哄她,怎还斥住了她?
又有些后悔,心一软就过去握住了她一只小手,放低了声调,哄道:“你为何一遇这事就要逃,我何时说要娶亲了?你就这样对我。之前我诺你,这一生只娶你一人的话,是真的,绝不食言。你又怎忍心说那些狠话气我?”
唐婉抽出手,看了他一眼,说道:“王爷,我并非孩童,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那便是真心话。再者,我也不需王爷为我忤逆皇上圣意,我也不配!只是王爷不自知罢了。至于王爷气不气的,我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说完又想转身。
易荀一把抓揽住她的细腰,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固在怀里,从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休想!”
“你若真不喜本王,本王自然不会勉强你,可是本王知道,你亦是喜欢我的,既然如此,谁也不能阻止我娶你,就是你也休想逃跑!”
他待人说话一向温和,喜怒也不形于色,只是偶尔在自己面前时,才会露出那厚脸皮的另一面。但是像今日这般的霸道专横,又带着些许厉色的样子却是极少见的。
唐婉停止了挣扎,睁大眼睛抬着头望着他。
他箍着自己腰的手,力道有些大,弄的有些疼,他盯着自己的目光也有些阴沉严厉,可是这些带给自己的却不是疼痛难过而是感动和甜蜜。
拥有一个如此爱自己的人的那种幸福和甜蜜,这句带着厉色的话也胜过任何的甜言蜜语。
被爱的感觉,是孤独了两辈子的唐婉最渴望的东西。
她的眼情慢慢蓄满了泪水,眼眶终是太浅,很快便决了堤,浸湿了胸前的一片衣衫。
易荀感觉怀里的那具身子软了来,不再像初时那般紧绷,便放开她,抬手胡乱的擦拭着她脸上汩汩而下的泪水。
哄她,吻她。
将她抱起来,像抱娃娃那般,进了屋,自己坐到榻上,让她坐到自己腿上,揽在怀里。
她软的像一只猫儿,收起了方才全身的刺和利爪,蜷缩在他怀里,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哭的一抽一抽的都撞了肩儿。
易荀想她应是对自己爱极,才会听到此事后委屈成这样,心登时软的一蹋糊涂。
强烈的感情无处宣泄,他竟不知感情竟能浓烈到这种程度。他现在真想将她退去衣衫整个含在嘴里,亲她,吻她,安抚她,拥有她……
“琦儿,莫哭了,仔细哭多了眼睛疼,我有办法的,你不用忧心。”
他轻拍着她的背,吻去她脸上的泪水,慢慢哄她。
唐婉渐渐平复了心绪,止住了泪,抽了两下鼻,依偎在他的怀里,似像个寻求护佑的孩子一样。
易荀低头看她,模样娇憨可怜,心里真是爱极。一时没忍住,便覆在她的耳边低低的说了句什么。
惹得唐婉登时红了脸,宛若雨后桃花,娇艳无比。
易荀看着她红着脸儿,垂着眸,如羽的长睫上还星星点点的缀着泪珠儿,并随她羞涩的眨动轻轻颤动着,一副娇羞含情、似拒还迎状,这让他更是心绪躁动难忍。
他下低头,试探性的先吻去那小脸上最后挂着的一滴泪珠儿,又用薄唇摩挲了几下她的鼻尖,最好才张口含住了那娇艳欲滴的香唇。
唐婉享受着他的爱抚和亲吻,直到那颗无措又伤痛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突然发现自己竟轻声慢吟的缩在他怀里软的都发了颤儿,才羞红着脸拢上衣衫不让他再亲。
易荀看终于将这小娘哄好了,自己心情也松快了许多,不再那么抑闷了。
他早已下定决心,今生非她不娶,只是现在还不是在易晖面前提她的好时机,于是陪唐婉用过晚膳后,便又回了书房,继续去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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