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
“阿姐，咱俩这样真的好吗？骗阿阙哥哥赶不及他的弱冠礼，现在却躲在他的书房里，万一待会他进来吓着怎么办？”
“我说小七啊，这你就不懂了。咱们出其不意给阿阙一个惊喜，会比直接告诉他更让他开心的。”
“哦，阿姐，你懂的真多。我以为你只知道领兵打仗，骑马射箭呢。”
“小七，身为你的姐姐有必要严肃地告诉你，学着点儿，以后对你有好处。”
她回头瞥了一眼正挂在自己背上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崇拜地注视着自己的小七，叹了口气，自己同一个十岁的小屁孩儿说这些做什么。又转过身来，伸进衣袋里摸了摸，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木盒。
“阿姐，这是什么？”
“嘘，小点儿声。这是我给阿阙准备的礼物，待会儿等他进来，我先蹦出去吓他一跳，你跟在我后面，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阿姐。不过你准备的礼物是什么啊，不会又是之前那些花啊香啊什么的吧？”
“什么叫花啊香啊！你这个不识货的小崽子，九瓣重莲是绝世灵物，有润心养神的功效。我去玉芳天阑求了容姑娘好久才得来一小瓣，制成香囊让燕阙随身带着，对眼睛好，翻遍整个八荒六国都找不出第二件这样的宝贝。”
“原来如此，那阿姐你这次送的是什么啊？”
“秘密哦。”
“阿姐，阿姐，我困了......阙哥怎么还不回来啊，都这么晚了。”
“可能宫宴结束得晚吧......你若困了，就靠着我睡会儿。”
“那.......等阙哥回来，你可要叫醒我。”
深夜。
衍华玥打了个哈欠起身，将睡得迷迷糊糊的小七移到一旁的软榻上，动了动麻木的手臂和腰身。真是失策啊，本以为躲在书房不会被发现，但是一整晚都没被发现就很尴尬了。
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衍华玥反应过来将小七抱起躲在书架角落。
辰安推门而入，随后踏进来的是一身月色皎洁的燕阙。他似有些醉意，走路有些摇晃，被两个手下扶着坐在椅子上休息，随后辰安示意他们退下。关门后，燕阙缓缓睁眼，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理了理衣冠。他面向辰安而立，眼神依旧是水波不惊的静，静得毫无生机。衍华玥望着这样的眼神，心中蓦然咯噔了一下，他在装醉。
“辰安，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殿下，圣祖帝虽膝下子嗣众多，但如今器重的只有嫡出的十二皇子,十九皇子和您了。十二皇子早年虽得圣宠，但因其八岁时从马上跌落摔断了左腿，如今已是一个废人。而十九皇子至今不过九岁，尚且年幼。不过......”
“说下去。”
“不过，衍华一族乃是皇后母族，历来是站在嫡子那边的。殿下在朝中的靠山却远不如衍华家那般叱咤八荒六国，如今衍华玥虽继承了家主之位，但衍华玥不过是一个刚及笄的小丫头，大权还是在她父亲衍华渊手中。上次殿下为衍华玥出谋划策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衍华渊心思缜密，绝不可轻视。”
“东方的太阳快要升起了吧。”
“殿下，东方魔族如今群魔无主，正疯狂向各国屠戮进攻。陛下明日必会派兵出征，若是顺利此战便可除掉衍华渊。”
便可除掉衍华渊。
衍华玥抱着睡着的小七躲在角落，她双手捂着小七的耳朵，不让他听见那些话。她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原来，从始至终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啊。
她自嘲地笑了笑，忽然想起辰安说明日陛下便会下旨让父亲领兵出征，此次与东方魔族之战必是凶多吉少，她必须赶紧回去通知父亲。
“辰安，你下去吧。”
燕阙挥了挥手示意。
“是。”
辰安退下。
“出来吧，玥儿。”
衍华玥怔住了，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思量了半晌，她还是抱着熟睡的小七走了出去。
“玥儿……”
燕阙伸手似要接过小七，衍华玥冷冷地躲开他的手，他空抓了几下，终究作罢。
“玥儿，你都听到了？”
他沉下眼眸，深不可测。
“燕阙，给我一个理由。”
她面色如霜，一身湛蓝锦衣，在月光下如云雾般飘渺夺目。
“玥儿，我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衍华玥看向他，好一个白衣清风，款款嫡仙似的人物。这些年的深恩重义此刻像万千利刃刺进衍华玥心上，她只觉得气血充头，浑身颤抖。
他怎么能如此气定神闲，他怎么能……如此陌生。
“燕阙！你究竟要什么东西非要我父亲的命？！”
燕阙沉默半晌，缓缓开口。
“玥儿，你今晚不能离开。”
“呵，我衍华玥不是你想拦就拦得住的！燕阙，你给我让开！”
衍华玥抱着惊醒的小七作势冲出去，刹那间几百守兵从天而降，将书房团团围住，根本无路可走。
“阿姐……我怕……”
小七被衍华玥抱在怀里，双手紧紧环着姐姐的脖子，眼睛里还氤氲着刚睡醒的困意和惊慌不安。
“小七，不怕。姐姐带你回家。”
衍华玥今日破天荒地穿了宫裙，格外不习惯，她从前只穿男装的。如今面对数百号人，她根本施展不开，况且今天猎风枪没带着，身上只有一把燕阙送的短刀——如阙。她不想用如阙，至少不能对他用。
“呵，就这几个呆瓜也配跟我动手？”
衍华玥凤眼微眯，将如阙收回腰间，随即扯下裙边将散落的长发挽起，束成高高的发髻，两只广袖用腰间的绑带扎起，这下干净利落多了。
“姐，你怎么还不打？”
小七勾着她的脖子好奇地问。
“打什么打，这么多人呢，我们还得保留体力回去通知爹爹。”
“通知什么啊……阙哥为什么突然要抓我们？”
“这个等我们逃出去再告诉你。抱紧我。”
衍华玥单手拖着小七，身子轻轻提劲，双脚已凌空飞上屋檐，又顺手扯下长廊上的一幅帷幔用做武器。转身回首间，一众士兵已被一道道白光抽倒在地，速度之快令所有人瞪目结舌。仿佛她只是转了个身，就将所有人的意图看透，如何出招、哪里是弱处、每一招用多大力，都尽收眼底。
“呵，到底不比我们衍华家的兵，上不了场面。”
衍华玥冷冷一笑，站在屋顶上身影翩然，将一身的骄傲肆意张扬。她看着窗边的那个身影，他的身影隐没在幽暗的烛光中，唯独一袭月白色的衣角流落在她眼中。
梅花。
衍华玥十岁那年遇见燕阙时，他便是一身白衣，怎么说他好歹也是皇子，一身素衣是平民，到底说不过去。便折了几枝红梅，揉了花汁，用竹叶作笔，在衣角处随意勾勒了几笔，作了一幅红梅。
后来，他还是爱穿白衣，只是每一身衣衫上都有红梅点缀或是几株绿竹或是她随性泼墨的色彩。
“玥儿，你走不掉的。”
耳边是他清冷的声音，仿佛就在身边，可他明明那么远，远到触摸不到。
衍华玥收回心神，猛地一惊，她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了！她抱着小七的手渐渐变得无力，整个人向下栽去。小七被姐姐的样子吓到了，小手依旧紧紧勾着她的脖子，眼睁睁看着两人摔下去。
衍华玥脑中混沌，双眼迷蒙，只见一道白影飞过乌压压的人头，轻轻松松地落在自己身边，一手拎过小七，一手将自己接过去。那味道是淡淡的，像莲花、却不是寻常的莲花味道。除了他，谁还有这样的熟悉的味道。
衍华玥醒来时已是三日后，在他的书房的软榻上。
他一身白衣翩抉立于榻旁，似已等了很久。衣袖处有一枝小小红梅，安静滋长。
他配得这世间最好的东西。
衍华玥不知为何突然想到这句话，只那一瞬间，她看着他缓缓转过身来，少年绝代，风华无双。他浅浅一笑，衍华玥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
他从不爱笑的。
衍华玥觉得若是从前他也这样对她笑，她一定会欣喜。可现在她只觉得背脊发凉，不寒而栗。
“燕阙！”
衍华玥急切地叫他的名字。
“我父亲呢？！”
她挣扎着起身去抓他的衣裳，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好像用尽全力。
燕阙没有回她，只是默默地将她接住，放回榻上。他虽眼睛看不见，听力却极好，一切行动倒与常人无异，衍华玥觉得此刻的自己才是没用至极。
“沉扶香的化气去灵之效会维持三天，还有两天。玥儿，过了两天，我就放你走。到时，你父亲的尸体也该运回帝都了。”
衍华玥突然松了手，眼睛里氤氲着一抹热气，她用力地咬着唇，苦笑着。
沉扶香，他竟然对自己用沉扶香，那是她当初送给他防身用的。
“玥儿，你休息吧，我还有要事处理。”
燕阙见她不想理会自己，便替她掖了掖被子，转身出去。
“阿阙。”
她沙哑的声音仿佛从地狱蔓延而来，爬上他的脊骨，钉下冷冽的誓言。他顿了顿，没有回头。
“阿阙啊……我对你……失望至极。”
燕阙刚回帝都的那几年，人生地不熟，虽贵为皇子，却极胆小懦弱。西川那帮蛮夷不知是怎么照顾他的，好好的一个男儿竟然会养的如此体弱，那腰身纤瘦得胜过女子。衍华玥便邀他每日来衍华家的练兵场，一来是历练，二来他也该多与人相处。
那一年，衍华家的散兵都与燕阙年纪相仿，但个个身强体壮，高大威猛。燕阙与之相比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崽，连说话都是温温柔柔的。因此，常有些出身世家脾气大的，面上尊敬，心中不屑，暗地里使绊子。
可燕阙从来都是不予理会的，衍华玥问他为何不反击。
燕阙苍白的脸上没有更多的神情，淡淡的说。
“这不算什么。”
衍华玥自然不肯，她带进来的人，怎么能被人欺负。一转身就去找那些人单挑，那些散兵哪里是她对手，跪在地上连连讨饶。何况她姓衍华，整个八荒六国的人都敬她三分。
衍华玥自以为替燕阙出了口气，又因为新得了个叫沉扶香的稀罕宝贝，乐呵呵去他那邀功。
燕阙摸了摸她塞过来的小盒子，伸手向前空抓了几下，衍华玥伸出手去抓住。
“我在这呢，你想说什么？”
“多谢。”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帮你吗？”
燕阙并未开口。
“我需要你，燕阙。强大起来，别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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