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珩就在正雍院里待了小半个月，虽没什么拘束，可是也快闲得生了霉。好容易熬到了皇上寿辰，梁王才把从他正雍院里拎出来。皇兄过生日，梁王就是再会躲懒偷闲，这一天也少不得要一阵忙活。父子俩一大早就进了宫，祝寿、请安一通事情忙活下来，等到真正晚宴的时候，周珩已经兴趣缺缺的打起了哈欠。
“听说珩儿进正雍院读书。”开口问话的是当今圣上，也是梁王一母同胞的兄长。先王后膝下有三子，长子是当今圣上，次子便是梁王，幼子是镇北王。当今圣上与梁王都是王后所出，镇北王则是因为年幼丧母，寄养在王后处。先王后出身世家，处理宫中事物，自有一套手段，可对待孩子，却是韭菜一样养着。可这韭菜再不济也照样能开花，长子接了皇位，幼子名震北疆战功赫赫，可这掐头去尾，不上不下的梁王却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是，略微能学点东西”这头周珩话还没落呢，坐在旁边的周瑱就绷不住的，这人脸皮也是真够厚了，天天巳时末还赖在床上，学院的钟敲三巡，他愣是听不见，你若叫他，他就换个边睡，抽他被子，他就光着睡，好不容易来上次课，正正经经听课的次数，一根手指都数得过来。
皇上对周珩并没有多深厚的情感，估计更是巴不得他自然而然的长成一个废物，问一句，也就面上好看，哪里还会细究，于是又交代了几句勤学苦读之类的废话便将周珩打发了。
宫廷宴会对周珩而言，就是一群人坐在一起吹牛放屁，无趣至极，他硬是把自己在凳子上按了半个时辰后来实在坐不住了，趁着没人注意，摸黑溜了出去。沿着石子的小道。想去看看自己上次放在水池里那几只王八长大了没有，路过一株长得顺眼的花树，随手揪了一片叶子，叼在嘴里，也不会吹，就随便呼呼着，刚走到半道就看见凉亭里点着灯，两个人在亭子里交谈正欢，其中一人正是顾怀，另一个人周珩不认得，看样子像是侍从。
顾怀这时也看见了他，恭恭敬敬的朝着他做了个揖。过去半个月的相处，周珩觉得这人就像是一白玉雕成的塑像，美则美矣，却毫无生气。除开对着自己开的那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他对所有人都克谨有礼，行为处事刻板有序，毫不跨度，大好少年，竟是比夫子还要无趣。可在此时，周围全是森森然然的古木，只亭中石凳上那盏昏黄的油灯光映他素色无花长袍上，忽明忽暗。模糊的光线让顾怀凌厉的五官显得格外柔软，竟让整个人都添上了一股子烟火气，像是误入尘世的仙人，看着既孤独又温暖，周珩心里一阵莫名的悸动，好像毛茸茸的爪子在心中抓挠。只是这宫苑重重，哪里都是眼睛，周珩平日里就是再放肆，此时也只能将自己那份作恶的心收拾停当了，才规规矩矩的回了礼，继续向前走去。
皇帝寿宴，又恰巧是整寿，宫里的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这偌大的御花园里竟是连个灯笼都未来得及点，周珩在湖边站了半天硬生生是连龟尾巴都从未见到。他瞪着这汪黑乎乎的池水看了半天，实在闲的无事可做，随手折了个树枝，打算戳上尾锦鲤带回去，也不算白跑了这一趟。
“世子爷还真是好雅性，前厅歌舞不看，在这里跟一池死水较劲。”顾怀话未说完，便听见破风的声响，直逼着右臂而来，那东西就着月光一闪，竟是把寸长的小剑，这剑虽短，可速度极快，而且位置极正，这要是打上了多半右手也就废了，顾怀委身一闪，剑尖带掉几缕头发，狠狠的扎上了后面的树，竟是连箭尾都不见了。
“偃工阁的袖弩，世子爷好大的手笔”天下机关，尽出偃工，这偃工阁乃是当今最为著名的机关阁，寻常的弩机，进到偃工阁里转一圈，威力便能提个数倍，更别说自家的东西，环环相扣精妙无比，难解至极。这寻常的机关注重精妙，必然少了威力，多了威力，也就少了灵巧，可偃工阁，偏偏将两者结合的精巧，东西精致讨喜不说，而且招招致命，不留后手，最是致命。这偃工阁能耐大，脾气也大，别说是寻常人家，即便是官家亲自上门，也只接受改装，极少大批交易，偶尔有些小东西流了出来，也是价值连城。这袖弩便是最妙的一种，体积小，扣在手腕上，对平日的活动不会有太大影响。威力却极大，据说有的时候可以接连穿过两头牛。
“殿下才是一身的好功夫掩得滴水不漏。”周珩将射箭时掀起的衣袖撸了下去。晋国皇子好文而体弱，江都城内人尽皆知。这位十四五岁便诗词歌赋誉满天下的少年，传闻里是弱不经风的少年，走一步咳三下的那种，甚至晒了太阳，都会面起红疹。皇帝寿辰，谁都想去御前凑一脸，除了他，还有谁要往这黑乎乎的水池边上跑，这人出现的诡异，积年累月警惕，似乎已经成了习惯，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就凭着本能将箭射了出去。可顾怀竟然躲了过去，要知道，袖弩射出的箭速度极快，没有数十年稳扎稳打的武功积累，要想毫发无损的躲过去，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顾怀将自己被箭带断的头发别进束起的发里，“出门在外，谁不留个后手防身呢，就像世子爷，不也是皇宫大内里带着伤人利器。”轻轻缓缓的嗓音沉进周围浓浓的夜色里，带起一阵若有若无微凉的夜风，吹的周珩身心舒畅。
“殿下说的几时的事，我怎么不记得了。”周珩眯了眯眼，笑的很是亲切。梁王世子就算是平日里再不正经，也确确实实是个绝顶聪明剔透玲珑人，顾怀那话七分提醒，三分威胁，明显是想将这事秋风扫落叶的掩盖了去。也是，他们两个一个身处异国，不显山不露水的揣了一身武艺，一个梁王世子，皇宫大内夹带利器暗箭伤人，就算自己是个人尽皆知的混帐东西，这事也要闹上好一阵子。这种偷鸡不成还要啃一嘴鸡毛的事，周珩自是不会做。
他将手里枯木枝往湖里一扔，拱了拱手道“前厅宴会未完，家父一会要寻，殿下自便，在下告辞了。”
周玞走了几步，大概是深宫大院阴气太重，鬼使神差间转了个身，看见顾怀一身白衣站在黑夜里，格外的刺眼，竟没有一分和周围的环境相融。想想那人在楚国的境遇，心口顿时阵阵酸苦翻涌上来。
“今年寿宴饭菜虽无特色，歌舞却很好看，殿下若有兴趣何不去看看。”周珩看见顾怀身体明显僵了僵，过了半晌才转过身来，带着笑意答道“好”
那个笑容，和周珩平时看到的挂在脸上的笑，全然不同，仿佛是将天上的星光揉碎，化进了瞳孔里，让人感觉这个面人一般无悲无喜的人，一下子活了过来。
等周珩走远了，一人从傍边的夜色中走了出来，正是刚才在亭子里和顾怀交谈的那人。
顾怀右手磨砂着腰间的银香囊，看着周玞扔进湖里的树枝道“有人看见吗。”
陆离道“殿下放心，属下看着，并没有人来过。”
顾怀心想“自己到底是沉不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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