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尔木市的空气质量非常好,似乎能咬下一口含在嘴里咀嚼。齐竹韵感到自己每吸一口气,都在自己的体内引进一些微小的植物分子、小小孢子在她的纤毛之间着陆。
这跟她想像的高原稀薄空气缺氧情况十分不同,也许是格尔木市地处盆地,海拔不够高的原因。
齐竹韵看着这一切,想到了何亦水,不知他抵达的夜晚,是否也是这般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出租车司机忙着招揽生意,观光向导和探险导游忙着为自己的客人们分团。还有成群结对的背包客惊叹着奔向美境,以及川流不息的自驾游的汽车开往心灵向往的地方。
她突然想到,自己不正是站在与阿亦十分接近的地方吗?呼吸同样的空气,双脚也曾站在同一片沥青路上。他们之间相隔的,只是区区一个月时间,仿佛一个人刚从后门离开,另一个人即从前门进入。
她给何老先生打去第一个汇报行程的电话,电话铃响了两下,何老先生就接起。
“我到格尔木市了。”她说。
“好,”他清了清嗓子,她听见一丝沙沙声,“我以为你会早些到达的。”
“我坐的飞机中途降落了,我是坐火车过来的。”齐竹韵解释。
“嗯,我让人在格尔木请了位司机做你的向导,电话号码我让人给你。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明天再联系他也不迟。”
窗帘开着,她看向外面,城市里无尽的星星点点的灯海,她处在黑暗中的远方,一个大可以是任何地方的地方,她闭上了眼睛。
“阿亦,我来了!”
第二天,齐竹韵说服了向导在原本停留三天,跟她一起等待张伦。
空等张伦无疑是纯粹的浪费时间,于是她尽力寻找更好地利用时间的方式。
她在网上搜索刘洪国教授以及他所在的研究所的讯息,才发现相关的资料异常少。倒是沱沱河地区不少游人报料,说看到了战斗机、坦克车、部队,不少的图片被打了码,依稀可见的是穿着迷彩服的军人和形状模糊的装甲车?
还有人跟贴说那边发生了大事件,消息被封锁了。
再留意下发贴的时间,竟然是昨天!齐竹韵扫了一眼,没有放在心上。自己前去不是还有一位站长同志吗,有他在,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等待了两天后,张伦到达了,在他们相约时间的前一天。两相见面,齐竹韵几次张口提前去可可西里的事,可张伦一点也不慌不忙,始终左右而言他。一会说,格尔木的盐湖多么美丽,一会说杨树林多少吸引人。就是只字不提可可西里也不提沱沱河。
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齐竹韵心急如焚,看着张伦滔滔不绝聊起盐湖的天空多么蓝,水多么清,游人多么喜欢,她甚至幻想着自己能提着把关公大刀架在他脖子上,跟他说:“少啰嗦,麻利点上路去!”
张伦那黑中透红的清秀的面孔,像涂了油彩似的闪闪发光。刚劲有力的双臂随着说话的激动处挥动着,讲得眉飞色舞。两条漆黑的、细长的眉毛,有力地向上扬,弯成形……
齐竹韵急得满身大汗,喉咙像被塞了东西,吐不出半个字来。她惊得从床上弹了起来,回应她的是墙上嘀嗒嘀嗒走的时钟。摸了摸头,才发现自己早已一身冷汗。
晃动下重如山的脑袋,她长长呼了气。记忆的袋子哗的一下,被撕开了大半个口子,之前发生的事点点滴滴地串连了起来。可是那记忆的阀门还像有个隐藏的开关似的,把自己如何进入可可西里又如何穿越来到这里的图面封锁住了。
兰护士是第一个冲进来的,她神情紧张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她看着目光飘忽,面容疲惫的齐竹韵,松了口气,说,“又做噩梦了吧?”
齐竹韵呆呆地看着兰护士,头脑像一锅热粥,有股莫名的热气从脚底慢慢向身上腾起来,像一万匹脱缰的野马在身体里到处乱闯乱撞。等到艰辛难熬的两个小时终于跑到头的时候,她已经被燃烧得就像是一团怒气冲冲的尘埃。
她的情况越来越糟,不仅身体疼痛,四肢出现了奇怪的红斑等症状,挠心一般的痒。齐竹韵用手指用力地留下了带血丝的抓痕。
兰护士推着药箱进来时,飞快地阻止了她继续抓着自己的手臂。“你不可以抓,快停下!”她大声地说。
“快,喝下这药水!”兰护士将一杯黑乎乎粘稠的药递了过去。“坐起来,这个要趁热喝。”
齐竹韵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像是各种动植物尸体混合在一起,发酵而成,冒着热气散发着让人胃部极为不适的气体。
兰护士把药抵在她的眼前,直直地举着,直到齐竹韵伸手接了过去。“喝呀。这是我们这里唯一能让你减轻痛苦的药物,你不喝会死掉的!”兰护士严厉地呵斥。“全喝光,一口喝完,快点儿。我们既然已经处在地狱了,就得这么做!”
齐竹韵被这条命令的力度和兰护士脸上沮丧的要发疯的表情给吓住了。她听话地一次喝完了一整杯令人作呕的液体。它喝起来不完全是液体,越到杯底越稠,喝完后喉部还残留着类似于鱼鳞的东西梗阻着。
“挺胸,大口吸气。”兰护士说,“千万别吐出来。”她在齐竹韵床前跪下,将手放在她的大腿上。
齐竹韵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穿透她的身体,引起了全身一阵痉挛。
“好了,”兰护士小声说,仿佛在安抚着狂躁的小狼狗,轻轻地拍打齐竹韵的膝盖。“还有一件事,从现在开始你得准备下,中午你就会被送往市里的医院进行治疗,这里的条件太差了,再拖延下去,真的会要了你的命的。”
齐竹韵看着自己的护士,等待着她继续往下说去,只可惜,兰护士只是站了起来,拍拍自己的裤角,就没有再说话。要带着她去哪里,真的是救我吗?那阿亦呢,还能找得到自己吗?
“那你跟我一起吗?”齐竹韵问,兰护士是她在这里第一个见到的人,除了感到比较亲切外,兰护士不知道她的来历,只当她是普通病人,悉心照料,无微不至。
兰护士摇摇头,说:“没有医生和护士跟着过去。你信我,那里医院医术可比这里高明得多了,肯定能治好你的病。”
既然如此,那得抓紧时间从她嘴里套出更多情报内容。齐竹韵打定主意。
“你为什么说,我们既然已经处在地狱?这里不是医院吗,难道有谁要我们的命?”齐竹韵提到了兰护士的命令口气说出来的话,指引着她说得更详细。
“这——”她面露难色,不敢正视齐竹韵的眼睛。
“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请你一定要告诉我,拜托了。”齐竹韵低声请求,冰冷的手覆盖在兰护士稍稍发抖的手背上,像要给予她力量和勇气似的。
就在这时,下巴有疤痕的罗医生拿着一个蓝色夹板走了进来,用例行公事的语气道:“齐竹韵患者,你记起了那个男人是谁了吗?”
受到惊吓的兰护士抽出她的手,松了口气地站了起来,然后悄然无声地退出去。
这些都被齐竹韵看在眼底。
“没有。我又痛又痒,根本无暇其他事情。”齐竹韵没有说实话。她得隐藏起来,保护自己保护在暗处的何亦水他们。
“这怎么可能?”罗医生凶恶地盯着齐竹韵的眼,好像要把她看穿透一样,紧紧地逼问。
“真的没有,太痛苦了。”齐竹韵既难受又歉意地迎着那如火炬的目光,楚楚惹人怜。这样使得罗医生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对不起!”他说。齐竹韵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自己道歉,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办法把她治好,又也许是因为他的态度过于恶劣吧。
齐竹韵叹了一口气,低头摸摸自己手臂上让人触目惊心的红疹,才一会的功夫,这些红疹就变成一大片,而且火辣辣地痛。
“你喝下了药水,很快会好很多的。你得再忍忍,药效起作用会比现在更难受一百倍,持续时间和痛苦程度取决于你身体里面有多少东西需要被摧毁和重建。”罗医生语重心长地说。
罗医生看着若有所思的齐竹韵,接着说,“所以你需要被转移,一来减轻药效发作产生的危险,二来,保障你后续治疗能更好进行。”
“那药什么时候会发作呢?”光是听着比现在痛苦一百倍,齐竹韵头皮发麻,吞了一大口水,“我得做好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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