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之后,我们找了一家医馆,给谢庭柯拿了药,我又多给了些银两,死乞白赖地强买了大夫家的两匹马。
待谢庭柯上完药,我便站起身,“走吧。”
他半躺在床上不动,道:“现在就走?”
我怔了一下,看了看他没有血色的嘴唇,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可我又实在担心顾云灼的安危,便犹豫着道:“要不,你先休息一会儿……”
“我现在这个样子,去了定要受制于顾云灼。”他笑了笑,“你且放心,林中那些机关并不简单,那伙土匪大概没本事全部破解。所以我想,他们应该也是从哪条密道进去的,出去时也未必会路过顾云灼那里。先让我休养一日吧。”
谢庭柯明白我是在担心顾云灼,可我不止担心那帮土匪会对他不利,更担心他那个暴脾气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伤到自己。晚去一天,便多一天的危险。
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你是为了救我受的伤,我怎么会反过来恩将仇报?”
他摇了摇头,“你不会,他可未必。”
我急道:“你放心,那个混蛋敢不听我的,我就把他扔锅里炖了!”
他一下子不说话了,定定地看着我,半晌忽然一低头,笑了:“我很久没见过你这般凶巴巴的样子了。”
我呆住,好像明白他的意思,却又不懂。
寂静的沉默里,他忽然扶着床沿站了起来,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来:“你吃了它,我们便现在走。”
像是被什么掐了一把,我怔了怔,却又突然明白了什么。
对,这样才对。
这才是我们之间本该有的样子,前几天只不过是我在做白日梦罢了。
我笑了笑,毫不犹豫地接过来放进嘴里。
一口嚼下去,我被自己的唾沫呛了,忍着咳嗽细咂了一口味道,惊道:“这个……这是?”
他似乎很是愉快地笑了起来,轻轻拍着我的背,道:“七味正气丸,补气养血。大夫刚刚给我的。”
我想要嗔怪地看他一眼,却还是忍住了,半偏过头,抿了抿唇,终是轻轻地笑了出来。
此时正值上午,街上人头攒动,为了不要太过显眼,我和他便没有骑马,牵着缰绳缓步前行。
阳光分外温暖,他眯着眼睛望了望天,道:“暄州这个地方,有一个传说。”
我好奇地看着他。
“很多年以前,暄州照不到太阳,人们只能用火把照明。有一名少女,获得了一位神仙的馈赠,得到了一缕阳光。”他凭空抬起手,似乎想托住一掌阳光,“暄州的人们都想抢夺这缕阳光,只有少女邻家的两名少年,始终保护着她。两位少年都深爱少女,而少女自然只会对其中一位芳心暗许。”
他转头看我,笑道:“如果你是那得不到爱的少年,你还会保护少女吗?”
我不加考虑地道:“当然会,爱不一定要求得回报。”
谢庭柯叹了口气,笑道:“道理是这样的。”
“所以呢,那个少年做了什么?”
“一天夜里,他拿刀杀死了少女爱着的少年。少女得知后,要为爱人报仇,他便又挥刀杀死了少女,夺走了她的阳光。”
我不由地皱了皱眉。与“光明”有关的传说往往温暖人心,听了让人心怀希望,可这个故事,只听得我一阵恶寒。
果然,谢庭柯还是更善于讲鬼故事。
我道:“这阳光披在身上,大概会很烫吧。”
话音未落,谢庭柯突然停下了脚步,我这才发现,面前杵了一个老头,正满脸见了鬼的表情看着我和谢庭柯。
而我心里此时此刻也是见了鬼的感觉。
老头是暄州知州徐关,丞相党狗腿子一枚,万万想不到竟会在这里碰见他。我简直可以想象,为人臣子的,看到平时在朝堂之上水火不容的皇帝和丞相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在大街上肩并肩溜达,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这一刻,徐关露出了惊恐的神情。我猜他大概是觉得自己撞破了什么惊天的秘密,吓着了。
然后他抖抖索索地要跪,被谢庭柯一把扶住。
我站在谢庭柯的背后,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从徐关一瞬间更加吓得要死的样子,我也大概能猜到,他一定对着人家笑得春风和煦。
“徐大人,你听着:今天你没有在暄州遇到我们;三日之内,我要看到你告老的奏章。”
我站在他背后,听他阴森森地威胁徐关,看着路边的风景深吸一口气,假装没听见有人当着朕的面,就自作主张地罢了别人的官。
虽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送走了散个步把官散丢了的倒霉蛋,谢庭柯对我道:“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呆久了多生事端。”
于是我们干脆上了马,快速脱离了闹市,来到城西的郊外。
到了林边,我们弃马入林,才走了两步,不远处错杂的脚印便看得我心里陡然一凉。
而谢庭柯四下望望,也道:“有人进来了,而且是大队人马。但机关没有启动过的痕迹,看来是熟悉机关的人。”
我一把揪住他的袖子,道:“快去找他们。”
谢庭柯没有说话,拉住我的手腕,快步从树林间绕来绕去,直到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告诉我,那个陷阱就在不远处。
可极目远望,黑压压的人影给我带来了极其不好的预感。
谢庭柯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道:“不知来者何人,小心为上。得罪。”说完,不等我反应过来,他突然揽住我的腰,带着我一跃而起,落在了前方的一棵树上。
这里看得清楚,却让我险些惊叫出声。
陷阱附近,谢庭柯的护卫长荀明所领的一队相府护卫,将两人团团围困。而那中间的两个人,上臂受伤却持剑作困兽犹斗之态的是苏微,而躺在地上、嘴角有血的是顾云灼!
苏微可能是提前来找我们的,但谢庭柯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但谢庭柯自己显然也很是震惊,当即带我飞身落地。
看到我的时候顾云灼和苏微都惊愕万分,尤其是看到我和谢庭柯同时出现。顾云灼已经脱口叫道:“放开她,姓谢的!”
在落地的一刹那,谢庭柯倒是立刻松开了我的腰,然而他众我寡的局面下,放不放开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等谢庭柯发问,荀明已经急着向他禀道:“大人,昨日晌午,苏御史的手下在东城品茗楼前欺侮夫人,刘管家与他们理论了几句,这时苏御史赶到,竟污蔑夫人冲撞御史台、图谋不轨,要将夫人收押。夫人气得当时便犯了心疾,昏迷之中还是被苏御史强行带走,但是根本没有送到刑部或御史台,很可能是关进了宫中的暗牢!”
皇宫之中有几处暗牢,都设有重重机关,专门关押最最重要的犯人。
说到“犯心疾”之时,谢庭柯已勃然大怒,荀明刚刚说完,他便斥苏微道:“苏微,你身为御史,如何竟做出这等卑鄙无耻之事?!薇言她现在在哪儿?”
苏微毫无惧色,连声音都分外平静:“大人身为一国丞相,如何便偏听一面之词?”
谢庭柯冷笑:“很好,既然苏御史也想说,便随我回相府慢慢说。”说罢下令道:“带走!”
“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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