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很安静,只有树叶在微风中发出簌簌的声音。
他们终于来到了柱子家。
和齐遇梦中一样,那是一间泥土和木头搭建的屋子,院门半敞着,院子里放着一个藤条编的大背篓,大背篓的左侧有根藤条断了,支棱出来,时不时就会挂着人,正是柱子背出去的那个。
墙角还堆放着柱子自己磨的小木剑。
齐遇记得这把小木剑,在梦中,这把小木剑很是给他带来了一段被小孩儿羡慕的时光。
房门也是虚虚掩着,就像主人只是稍稍出去了一下。
他们缓缓推开门,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
房间内的陈设和梦中一模一样。
结实的木床靠着窗边儿,泛着油光的方形木桌上有一个缺了口的白瓷碗,桌边围着四把腿儿粗粗的椅子。
一切都和记忆中的景象吻合。
他们找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于是退了出来,往泥鳅家走去。
村子不大,奇怪的是一路上的景象都很模糊。
怎么形容呢?
就是照片虚化了的感觉,能看出哪里有房子,哪里有路,但是房子上的瓦片、路上的石子是看不清的。
这种诡异的情况让齐遇感觉仿佛置身游戏。
不重要的地方就可以节省经费吗,差评!
泥鳅家的房子很快出现在了他们眼前,很好分辨,因为泥鳅家的房子是高清的。在一众模糊的木屋里显得鹤立鸡群。
泥鳅家养了很多鸡,它们在院子里来回啄地上的虫子。
靠近院子的西侧是一排鸡舍,用篱笆圈着。
他们走了进去,出乎意料的是屋门推不开。
门明明没锁上,但饶是齐遇这种人参精,能顶开石头的那种,也没能推开。
齐沭摇了摇头,带着齐沭退了出去。
现在还有一个地方就是大壮的家了。
大壮家在村子的边缘,靠近一面石壁的地方。能看出他们很不受村子欢迎,分得的地偏得很。
然而没走几步,他们的影子就由短变长了。
时间在加速流动,太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西边落下。
两人意识到这一点,都是一惊。
两次做梦出现异常都是在太阳西下之后,待会儿会发生什么没人能够知道。
无论如何,他们都要避免在外面。
所有的意外都是在外面发生的,村里没有路灯,等太阳一落山,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齐沭已经试过了,在这里,黄符是燃不起来的。
这不是现实。
可能是一个人的梦或者记忆。
也有可能是勾狁制造的幻境。
齐遇看着快速移动的夕阳,拉着齐沭往柱子家跑:“我知道哪里放了蜡烛,但不知道能不能燃上!”
这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个是无尽的黑暗,一个是可能的光明,谁都会往后者跑。
冲进屋子,齐遇一个矮身就滚进了床底,在梦里,蜡烛都是放在这里的。
果然,有蜡烛!
他把蜡烛都抱出来,而齐沭则去厨房拿了火柴。
窗外的天暗了下来。
屋子里已经没有几丝光线了。
齐遇拿着火柴划了几下,谢天谢地,能燃。
蜡烛点燃了。
摇曳而缥缈的火光点亮了这间小屋子。
齐遇又点燃了两根蜡烛,放在不同的地方,以免被吹灭。
齐遇担心柱子一家会出现在屋子里,但幸运的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齐沭……你有没有觉得好困。”齐遇揉着眼睛,努力逼自己打起精神来。
齐沭正要回答,下一秒他就看见齐遇的手滑落下去——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接着,黑暗也笼罩了他。
齐遇又是被人推搡着醒来的。
黝黑的皮肤,短短的头发——是泥鳅。
“柱子柱子,你快点,不是说好了今天去捡蘑菇的吗?”男孩气呼呼地说道。
如此熟悉,齐遇一惊,他又回到了柱子的身上。
[不要去——]
但是这一次,他无法控制柱子的身体。
他只能眼睁睁地感受到柱子视角的变换——坐起身来,跳下床,打开灶子。
一切都一模一样。
[不要去——]他的灵魂被禁锢在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里。
他甚至能感受到柱子的急切。
直到大壮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一切都和上一次一模一样。
大壮还是穿着灰色的短袖,背着背篓。
[是齐沭吗?他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吗?]齐遇内心欣喜又焦急,他迫切地想要张嘴和齐沭说话。
但是他,或者说柱子,不受他控制地扑了上去,把大壮压在身下。
两人开始撕打起来,不同的是,柱子下手特别狠,齐遇能感受到拳头打在大壮瘦骨嶙峋的背上时,那种膈手的感觉。
大壮把大菌子往前一扔,菌子落在了厚厚的草地上。
[别打了!别打了!]齐遇在内心呐喊。
但是柱子并没有收手。
这种身体不听使唤的感觉非常糟糕,齐遇急得不行。
大壮的脸上已经见了血,额角被地上的石头划出很深的伤口,鲜血流进了他的左眼,让他看起来甚是可怖。
泥鳅也赶了上来,他连忙捡起菌子放进自己的背篓。
大壮一见自己的菌子被泥鳅拿走了,从地上跳起来就冲着泥鳅扑过来。
泥鳅大叫:“拿你一个菌子怎么了!你别忘了!你爸偷了我家多少鸡!”
大壮的动作僵住了,他无法辩驳,一瘸一拐地捡起自己散落的背篓,将踩扁的菌子一一捡起,放进背篓里。
泥鳅扯着嗓子喊:“你不是挺能吗!贼生的孩子!”
齐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听见柱子说:“你缺钱吧——这个老虎掌应该能卖两三块钱吧,只要你今天给我们俩背背篓,我就把这个菌子给你。”
乃子沟的菌子很多,但是种类也很多,大多数都是不值钱的菌子,真的能卖上价的,也就只有老虎掌和鹅蛋菌了,其中老虎掌是最贵的,一朵好的老虎掌能抵上一筐的普通菌子。
大壮攥紧了拳头。
这种侮辱人的方式令齐遇很生气,本来菌子就是大壮先找到的,这俩孩子却逼着别人抢了过来,还反过来威胁大壮。
大壮点头了,他很需要这点钱。
两块钱他可以换几斤米。
接下来的事更让齐遇气愤,柱子和泥鳅在山里窜来窜去的,柱子不时吆喝道:“大壮,过来!我快拿不下了!”
其实他的手里就采了两朵,他就是想看大壮拖着背篓一瘸一拐走过来的样子,这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大壮把自己的背篓放在地上,前面背着柱子的,后面背着泥鳅的,他瘦高瘦高的身体夹在两个大背篓之间,显得格外可怜。
他一声不吭地走向柱子,任由柱子像喂狗一样将两朵菌子扔进他身前背的框里。
泥鳅有样学样,也吆喝着大壮。
不时有带着泥土的菌子失了准头,打在大壮没有什么肉的脸上。
他额上的伤口还不时渗着血,他的脸变得脏兮兮的。
看的齐遇都有些心疼这个沉默的孩子。
终于到了傍晚,大壮挂着两个沉甸甸的背篓,还拎着自己的竹筐,过重的身子让他不时打滑,他滋溜了几下,裤子被泥土蹭上,像是沾了粪便。
泥鳅嘻嘻的笑起来,他空着手走在后面,他大声说:“柱子你看,他像不像是拉□□里了。”
柱子闻言也笑起来:“他爹是个疯子,这也不是没可能嘛。”
大壮用手揩去裤子上的泥土,在地上撑了几下,终于站稳了身子。
夕阳斜斜坠在天边,路上映出一片残红。
终于快到村子了,大壮向泥鳅要那朵老虎掌,老虎掌一直在泥鳅手里,他才不傻呢,早在把框递给大壮的时候就拿了出来。
泥鳅把老虎掌从布包里翻出来,却没有递给大壮,他猛地把它扔在地上,一脚踩了下去——
菌子碎了个稀巴烂。
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屈辱感像电流一样蹿过大壮的全身,他怒吼一声,扔下背篓朝泥鳅冲了过去。
两人扭打在一起,泥鳅虽然结实,但是比大壮小了几岁,个子还没冲起来。
大壮被愤怒支配,瘦削的身体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泥鳅被大壮压在身下,大壮骨骼凸起的拳头直直砸在他脸上。
两人在小路上滚来滚去。
“柱子——”泥鳅大叫一声,寻求好朋友的帮助。
柱子当仁不让,二话不说地加入战局。
三人像麻花一样扭打在一团。
但柱子吃得多,长得好,结实得像个小牛犊子,很快扭转了局面。
齐遇或者说是柱子只感觉手上一个用力——
大壮被他推下了山坡。
这小路一面靠着石壁,一面则是山坡。
山坡不高,但是陡得很,像一处小断崖。
是以前泥石流垮掉留下的,石头多而锋利。
摔下去头破血流都是轻的。
齐遇悚然一惊。
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大壮怕是凶多吉少了。
两个孩子也发觉自己闯了大祸,若是打伤人还好,毕竟大壮只有个残废的老母亲,没人能给他找公道。
但是死了人就不一样了。
两个孩子连忙爬起,看下断崖。
大壮躺在坡地,不动了。
血从他身下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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