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你们怎么想,只要我活着一日,我便是紫瑄侯府的世子,该属于我的东西,我绝不会让别人夺走。”
“阿殷……”
“也是,则榕自小被你宠大,性子一贯单纯任性,若真将那两人做成人彘,只怕会吓着了她,罢了,传令下去,赏她们一壶牵丝引吧。”
少年似乎还要再说什么,她却已懒得回首。
车舆地龙一向烧得比常人旺,夏侯殷却犹觉得寒冷,裹严实了紫貂裘,微微眯眼,灵识透过繁复的车舆看到那个孩子的身影,她正在过门槛,厚实的苍禅木门槛几乎到了她的腰间,孩子蹙起眉头,却不肯让侍从抱着自己过去,只单手撑住,有些艰难地越了过去。
那姿势若是旁人来做,自然是狼狈不堪,可玉雪雕成的一个四岁孩童面色清冷从容地做来,却莫名地……有种奇异的可爱感。
夏侯殷忽然觉得好奇,这样身份的一个孩子,究竟会有怎样的一生?
她的母亲,是昀国大祭司亲手养大的教女,十巫长老认定的继承人,如无意外,她作为她的子嗣,本该在那座云端之上的圣城度过万人景仰的一生。
以自己的身份,原本甚至没有资格去拜见这样血统的天之骄子。
可没人想得明白,那个女子生于世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极域仙境,享受着最顶级的灵气、功法、丹药,甚至……日夜长于天地间最强大、最尊贵的男子身边,与他一起在世界之巅俯瞰六合,睥睨天地。
只待她成年,十巫长老的位子便可收入囊中。甚至……传说中的长生也未必不可得。
这样令人羡恨的身份,纵是流过最受宠的嫡公主,只怕也难及其万一,只要她想,天下之大,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为了一份所谓的爱情,众叛亲离,从云端跌入尘土,又早早殁逝,留下一个身份尴尬的幼子。
陌国大半国土都是这位王后带来的,她本身的爵位甚至高于陌王。昀国实力滔天,圣域大祭司为天地之主,万国齐朝,陌国自然不敢将世子之位给其他的庶子或宗室子弟。
可陌国一贯男子为尊,王姬地位低微,让晙墟贵女下嫁的这位陌王,庶出子女可是委实不少,如今一个有异族血统的女童坐上世子之位,陌国王宫中的那些波涛暗涌、算计勾结,不必了解也能猜测得差不多。
这个年幼失母却早早成为王世子、身怀晙墟血统,却注定不会被晙墟承认的的孩子,究竟是会依靠那一半强悍血统在这六合间承王封爵、权倾一方,还是会被这天地熔炉焚烧成灰、成为他人养料,再也无人记得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年少的紫衣世子忽然垂了眼帘,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冥门成立逾千年,门内早已自成一小世界,过了苍禅木门,只见满目苍翠,两个青衫少年立在木门两侧,身姿挺拔如白松,婉雅递过去一枚玉牌,笑着道一句:“劳烦了。”
眉眼较为清秀狭长的少年行了平礼,极客气地双手接了,也不言语,只双手结了一个手印,暗雪面上眼前的景物便蓦然一变,从寻常山景,变为一个精致到极点的堂室,两名青衫少年早已不见,却有一位蓝衣女子并身后两位青衣少女笑盈盈地候在那里,见暗雪一行人来了,便笑着迎了上去,“可是婉雅前辈和小世子?”
暗雪虽因旧事,性格远较同龄人孤僻冷淡,可到底是个第一次出门的四岁孩童,入了冥门后,面容虽冷淡如初,双眼却一直暗暗观察周遭事物,只觉得新奇又有趣,面上倒罕见地有了些孩童的天真烂漫,此时见了这蓝衣女子,只觉她周身气度清朗如皎月,面容精致如天上谪仙,不觉看呆了,大眼睛睁着看着她,痴痴忘了移开。
婉雅本在和蓝衫女子说话,没注意暗雪的目光。可孩童的目光存在感太强,她一时没注意,蓝衣女子却不可能注意不到,身后青衣少女跟在清瑶后面,忍不住偷偷笑了,婉雅这才发现,一时有些尴尬。但暗雪为君,她也不可能去制止她。
这目光若是出自男子眼中,定然惹人恼怒发笑,可出自一个漂亮得似冰雪雕成的女娃娃眼中,却让人只觉可爱又有趣,清瑶忍俊不禁,俯下身,让自己的目光与她平视,声音柔软地道:“小妹妹,原来你就是师父说的陌国世子啊。”
孩童双睫幽黑浓密如蝶翼,此时眨着眼睛看她,宛如两只黑色蝴蝶扑闪于花间,清瑶看了实在喜欢,忍不住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陌缓。”
"暗雪。”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出现在空中,清瑶不由得一怔。
婉雅本担心暗雪性格孤僻,不愿做答,初来乍到不好让对方难堪,这才替她先说了出来,此时也是微怔。见暗雪仍是双眼盯着清瑶不放,没有解释的意思,心下思忖了片刻,笑着解释道:“陌缓是殿下的宗名,在陌国多用的是这个名字。暗雪是殿下出生之时,祭司大人赐下的名字。”
此言一出,空气中一时静了一静。
以暗雪的身份,被婉雅称之为“祭司大人”的人,不做他想,只会是那位雪域之巅的昀国大祭司。
暗雪出生之时,明虞虽为陌后,却已被驱逐除名,暗雪的名字竟是那位……赐下的?
纵使清瑶为冥门司夜使嫡传大弟子,也是不由得怔了一怔。婉雅面上笑容平和,其实也觉得奇怪,明虞下嫁陌国后,圣域诸人已然是当没这个人存在,却偏偏在暗雪出生时降下仙使传令,祭司大人亲自给小主子赐了名字。
若无此事,在殿下已被圣域除名的情况下,王储之位,未必能那么稳当地落在小主子身上。
只是小殿下身为陌国王储,她本以为在外行事还是会用宗名更多,未料到……
这孩子虽是她看着长大,可她却一贯看不穿她的心思。
陌国宫闱复杂晦暗,朝堂之上错综复杂,为了护住殿下留下的唯一血脉,她已耗尽了心力,实在无力也无法再去了解一个稚龄孩童的内心世界。
清瑶到底是司夜使嫡传大弟子,片刻的惊愕后,很快恢复如常,她看着暗雪,柔声道:“原来你叫暗雪,这名字真好听。”
语罢,她抬头看向婉雅,笑道:“师父已在焚夜斋等着姑姑,这么多年没见,她很挂念您。”
婉雅微微一怔,正要说什么,眼眶却倏忽红了,掩饰地低下头去,口中只道:“好……好。”
转瞬白驹,这么多年的分离,让她早已忘却当年的争执与分歧,只余下不尽的牵挂与怀念。
那些故事发生的时候暗雪还未出生,此时自然也没法和她感同身受。此时孩童的眼睛不着掩饰地望着清瑶,目光澄澈而空寂,似乎透过她,看到了那个她不了解、也没法全然理解的门派——那个和陌国王宫全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她年纪太小太小,见过的东西也太少太少,许多的东西,都只能依照自己见到的一切,试图让自己去理解它们。
这目光本是极纯净的欣赏,但她看得太专注,在旁人眼中,便显得有些怪异。
正在此时,清瑶腰间的羊脂玉佩,忽然极幽微地亮了一下。
这亮光幽微得几乎无法让任何人注意,清瑶却忽然一怔,迟疑地将手抚上玉佩,明艳的双眸中,有些不可思议之色。
但此时婉雅并未发现,只有小小的孩童将她神情尽收入眼中。暗雪双睫一颤,沉默地垂下眼帘。
心头忽然有种莫名的忐忑与兴奋,似乎有什么决定她一生的大事要发生。
可是,是什么事情呢?
“姑姑。”清瑶定了定神,“师父已在焚夜斋等着姑姑,清月,你带姑姑去焚夜斋罢。”
婉雅双眸微红,却仍有迟疑:“那……小殿下……”
“姑姑不必担心。”清瑶压下心头波澜,温和笑道,“世子此次来是为参与我冥门的弟子选拔,姑姑和师父叙旧,世子自然是跟着我去参与此次的弟子选拔。”
婉雅非冥门中人,自然对冥门的选拔了解不深,却也隐约地知道:“弟子选拔的考核,不是众人齐到后,再一起考核么?”
“可世子,并非寻常人啊。”清瑶心头叹息,面上却仍是微笑,“我会亲自带世子去,姑姑不必担心。”
婉雅却以为是因为司夜使的缘故,心中微微觉得诧异,却也略略放下心来,笑道:“那便麻烦姑娘了。”
她俯身,压下心头隐约的忐忑,握住暗雪的手,微笑道:“祝殿下得偿所愿。”
清瑶待她起身,微笑着道:“姑姑这边请。”
婉雅颔首行了个平礼,跟着名为清月的少女离开。
“殿下?”
暗雪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才沉默地转身,随清瑶而去。
清瑶只当小孩子依赖长者,并不在意。
暗雪垂睫,轻轻握了握方才被婉雅握住的手。
那只手上,有一条只有她能看见的灵线,与一个小小的铃铛。
她知道,只有她晃动那个铃铛,婉雅与母亲留下的死士,哪怕拼命也会来到她身边。
只是却说不上是为她,他们拼死守护的,是母亲留下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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