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跟你说早吃晚吃都得吃,我那是想忽悠你送我回去应付的好吗!
之后的记忆,其实有些扭曲失真。
剜心断脉般的痛苦席卷全身,意识在疼痛中浮浮沉沉,忽而清醒克制忽而麻木崩溃,千年前辈活剥了炼药的那一回,我以为此生□□苦痛莫过于此,可原来不是。
神智模糊,忘记身在何处,忘记自己是谁,只有求生的本能在汹涌而来的崩溃中困顿挣扎,在这样极致的痛苦中,人、神、兽并无区别。
绝望将时间无限拉长,我不知道自己承受了这样的崩溃多长时间。仅有的未曾模糊的记忆中,是一声极轻的叹息从自己躯体中溢出,听在我的耳中,清冷,悲悯,澄澈,却又莫名地熟悉。
像是血脉中相依为命的孪生双子,又像是故友故梦,踏雪而归。
我忽然觉得从来没有过的安心,那样全然的放松与温暖,让人本能地落泪。
尔后,我失去了自己身体的全部控制权——或者说,将它从疼痛中夺了回来,再交予另一人。像是陷入了一场极深的沉睡,再次新来,便见到塌前少年清隽的侧影,如广寒孤竹,本应独栖玄月,偏偏入了红尘。
我心中暗暗将凰安骂了一百零一遍,却就是没胆子起身面对诀弦。无意间动了动身体,却正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哦,是服下丹药前在凰安那儿看的书,当时没看完,居然让我给带回来了……
正胡思乱想着,凉淡的少年音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上方,“你再不起来,我可就直接抱起来了。”
声音是极清越悦耳的,如滟滟寒华,如玉的冷淡中沁出浓艳的魅惑,可在如今的我听来,却比催命阎王还要可怕。
僵持了一会儿,我讪讪地睁开双眼,尴尬地弯了弯嘴角:“好……好久不见。”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淡声道:“的确是好久不见。”
我总觉得他声音中藏着很多东西没有说完,自己去琢磨想破脑袋也未必琢磨得透,索性坦白:“诀弦,不是我要吃凰安的丹药的,是她偷偷下在我的茶里的。”
不怪我卖凰安卖的快,若是旁人也经历过服下丹药后的那番炼狱之行,只怕此时恨不得拿把刀去把她给劈了。
玄衣少年面色看不出变化:“嗯,我知道。”
我一点都不意外他知道我遇到的事情。迟疑了一会儿,我试探着说:“……所以我其实没做错什么,对吧?”
他静默了片刻,揉了揉额角,“缓缓,你想做的事,对错从来不需要旁人去评判,哪怕是我。”
“……”我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开口,“那我这次做错了吗?”
“……”诀弦叹口气,俯下身,毫无章法的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下意识地在他掌心蹭了蹭,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空气中那种凝固的薄冰一样的东西已经被打破,心情一下子放松起来。
我天生发量极多极蓬松,被诀弦这么胡乱揉了一通,想必已经乱得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但在诀弦面前我从来没怎么在意过这些,反正哪怕再怎么精心打扮,姿容都不可能及得上他本人半分,差距太大太大,这一点点的变量便无足轻重。
揉了一会儿,诀弦又将我的头发一点点理顺梳好,他掌心干燥,动作力度适当,抚在发上说不出的舒服,身上有极清淡的暗香,让我闻着极是惬意,于是下意识地更靠近了他些,好让他顺毛顺得更方便。
就在这时,少年突然开口:“缓缓,你可愿凤族灭族?”
他说这话时极是轻描淡写,漫不经心的架势简直像在说“等会儿记得吃药。”“这个糕点你可能会喜欢。”一样淡然随意,于我却像是凭空乍起一个惊雷,半眯着的双眼瞬间瞪圆了,脊背也瞬间绷紧。
我结结巴巴地说:“怎么……怎么突然这么说?”
少年微微蹙了一下眉,手下动作不停,语气是一种轻描淡写的笃定:“缓缓,你想变强。”
像是有看不见的东西压在心头,他的动作依旧,我却没法再像方才一样惬意自在。
少年继续道:“可是,为什么呢?”
他说这话时,墨羽般的长睫低垂,较之常人更大更深的瞳仁显出孩童般的清稚与困惑,清冶风华。
“是想要报仇吗,缓缓。”他轻声说,“如果只是这样,那很容易办得到。缓缓,你不需要让自己再去承受一次……”像是想起了什么极痛苦的回忆,他闭了下眼,忽然停下不语。
我呆了一会儿,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弄错了,我试图解释:“诀弦……不是这样的……我……我并没有想要变强去复仇啊,何况……就算我想要变强,也不意味着我希望凤族灭族啊。诀弦,那是一个种族呀……我……我怎会有如此想法。”
我觉得说出来的话总是词不达意,皱着眉头想着如何表述,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忽然一阵寒冷。
诀弦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很长一段时间我对诀弦下意识的抗拒与躲避,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缘由,可却在这一瞬间突然了悟。
诀弦从来,非我族类。
他从来不受天道桎梏,因果困扰,他一出生便是无上的九天神子,超脱六道之外,与天地同寿——甚至哪怕是此间天地崩塌、日月星辰纷纷陨落,于他,也许亦不过是一场沉睡。
他对那些事情淡漠,不过是因为,凤族也好,天帝也罢,都与他并非同一层次的存在——甚至都未必算得上存在,凡人自认高出百兽一等,可他们仍然都是神邸所创的生存于世间的生灵,但对诀弦而言呢?那些又算是什么?不过是随手捏造的玩偶,对着轻呼一口气,随意设计一些规则,变成了这世间生灵。
他说缓缓,你可愿凤族灭族,并非他此刻有多疯狂感性,而是灭绝一个种族于他,本来就不过是可以轻易决定的事情。
若此刻我答了一句是,他是真的会为我灭了凤族。
可我与凤族,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不过是此刻他因前世对我而喜爱呵护,因我而不喜凤族。
可若有一日,他对我心生失望、心生厌恶了呢?
哪怕耳鬓厮磨恩爱夫妻,如若有一天他一念参破,我的存在于他,不过一场虚妄。
荣宠生死,都尽系于他一念之间。
面前少年双瞳仍静静地看着我,目光澄澈却又极深极暗,有种介于孩童与少年之间的稚弱与艳冶。我说话时诀弦永远会静静倾听,绝不会在我一句话还没说完的情况下开口打断,无论我说的话有多荒谬多漏洞百出多愚蠢幼稚,诀弦……鬼使神差地,我心头突然冒出个奇异的念头,下意识便开了口:“诀弦……上一世的我……是不是,爱极了你?”
少年一怔,潋滟双眸中掠过极晦涩的情绪,好一会儿才开口,却和我预料得全然不同:“我不知道。”
声音极低极喑,带着压抑的绝望与迷茫,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我心里。
方才我在想,上一世的那个她,和诀弦该是何等的琴瑟和鸣情比金坚,才让他面对如此不堪的我依旧锲而不舍。可是……不对,若是如此,他怎会不让我知晓上一世的过往。
但我无论如何,都没料他会如此回答。
秋风萧瑟卷过竹林,深冬荒凉雪原中,寒潭映出的一轮寂寥玄月……诀弦生了副好得过分的容貌,音色亦是美得令人心悸,如此情景下,我竟被迷了魂般开始忿忿那个她竟辜负了他,竟让他痛楚绝望至此……寒风吹入衣襟,大脑骤然清醒,垂下眼帘,不敢再看那妖孽般的神子容颜。
“凰安做的丹药素来霸道生猛,只讲究药效,不顾及使用者身体。缓缓,你先饮了这碗药罢。”那样的情绪波动在诀弦面上不过出现了一瞬,少年垂下眼帘,淡淡道。
我呐呐应是。
清冷幽涩的药香入鼻,他拿着药匙欲要喂我,我皱起眉头,这样一勺一勺地喝药太遭罪了。我索性一把接过药碗,屏住呼吸,咕噜咕噜一口干掉,然后看也不看地把药碗递给诀弦。
“还有一点。”少年淡淡道。
我回头看去,的确碗底还剩一点点,刚刚喝得急,的确喝得不干净。我皱了眉头,有点丧气:“我不想再喝了。”
药再苦,皱着眉头闷下去也就是了,可是若要我回头再去尝那药的味道,是绝对万万不成的。
诀弦看了我一眼,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眸中似乎有些极晦涩的东西浮现,却转瞬而逝。少年柔了声音,道:“那就不喝了。”
我点了点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药虽然气味清苦生涩,可入口却并没有多苦,丹药的涩香在唇齿间盘旋了一会儿,就变得清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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