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绿歌(7)

    “二位客官早些歇息,小的先告退了。”店小二最会察言观色,见势不对,立刻开溜。

    诀弦楚女二人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走开了,留他二人在原地,两相尴尬。

    “要不,我们换一家”楚女这回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让自己睡厢房的话了,可那小床眼瞅着连诀弦半边身子都放不下,又要如何睡人

    “这么晚了,只怕也再难觅住处。”诀弦微微蹙眉,年轻男女独行本就招摇,如今夜深更是麻烦,他如今神力被封印,虽说自己一人也无甚畏惧,但到底担心楚女,“我睡厢房便好。”

    原来这种客房本是为那些带小厮或婢

    女的客人准备的。主仆共处一间,也好有个照应,夜里奉水侍候也方便一些。为奴者在主子面前自然也没有什么隐私可言。那掌柜大概大概是把他当做楚女的侍从了,诀弦在小房里瞅到不少小厮用的东西,一时好笑。回首见到对方房里头灯还亮着,便温声道:“早些睡罢。”

    他这端看不见那屋里头场景,只能知晓灯烛熄未,楚女却是能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简单的梳洗过后,不知怎的,她竟不自觉地托着腮一直望着那人影,怔怔地发起了呆。

    隔着几近透明的一扇纱门,那身姿挺拔如松,眉目是一种清朗而微冷的俊美,也许是年岁尚小的缘故,五官精致华凉得有些似有还无的妖异,如雾般氤氲在他眼底眉梢,

    她想,若是她在那头,定然做不到这般从容。

    淡色的唇精致诱人得有罪,可再仔细一看,那纯色的瞳眸之间,又分明是一派清冷端正的淡漠。许是笃定对方不会看到,那些独居多年对同类的小小好奇无限地蔓延开来,小小的少女看得认真又仔细。

    原来,他平日是这样的啊。

    屏风当然隔开了视线,但她看得太过明目张胆。诀弦有些无奈,先熄了灯,道一句:“早些歇息。”

    “嗯。”似乎是很认真地点头了,却又发觉他看不到,于是急急出声应下了,又赶紧关了灯。一阵不大不小的动静,似乎是上榻躺好了。小小的少女闭着眼,呼吸清明,好一会儿,她在屏风门上轻轻敲了三下,小心翼翼地问:“你睡着了吗”

    “嗯?”

    “……”

    孩子在黑暗中无声地弯了弯唇,又敲了三下,“阿弦”

    “……”

    “缓缓是谁”

    “……”

    静了半晌,楚女又道:“是你的心上人吗?”

    她的声音宁静祥和,细缓低婉,尚且带着清甜纯净的童音,听在诀弦心中,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好半晌,他才闷闷地道:“你听错了。”

    ——他哪知道少女心头是怎样的心思在流转,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不安。总不能说那是她前世的名字吧?想说的话不能说,还得编个别的来解释过去,这种感觉真是说不出的难受别扭。

    “……嗯”

    “……”

    楚女尾音微微扬起,显然是不信,眼见少女都快从踏上坐起来了,他心一横。“你做什么都是慢吞吞缓悠悠的,再这样下去,我就不叫你缓缓,叫你慢慢好了。”她不会生气吧?

    “……我哪有!”

    万幸把话题转过去了,他故意道:“那今日磨蹭蹭不肯出门的人是谁今日一直走在后头要我等的人是谁”

    “那是我本来就不想走!”

    “……”

    久久没有听到答话。那端似乎传来几声低低的笑意,楚女脸上一白,有些负气地转过身子,哼了一声,再不搭理他,却听到一声清朗柔和的声音:“那缓缓,你愿意下山,是因为我吗?”

    松溪涧月,竹林小楼,早蝉微微。他的声音似乎还噙着微微的笑,却并非得意倨傲,而是柔软欢喜。

    她几乎想象得到那双潋滟的眸子微微弯起的模样,所谓涧边桃花,春日落英。她脸一红,哼了一声,声音不知怎的,竟像猫一样慵懒爱娇。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没有说话。

    那端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回答。似乎也不在意,少年温声笑道:“晚安,缓缓。”

    音若寒夜孤月之时,云上一曲飘渺飞羽,让她心中无端悸动。楚女把头埋在被窝里,半晌,伸手轻轻地,轻轻地在屏风上敲了四下。

    晚安,阿弦。

    一夜好梦。

    山上近日不知为何出了许多生荆带刺的小花,起初是葱葱草木里的一块一块的淡紫,看着柔嫩,却粗糙得让皮肤触之即伤,后来渐渐转变成一种极深极浓郁的红,漫山遍野,殷□□滴。

    楚女这些日子也屡屡为这些荆花所伤,裤子破了补,补了破。今日她冷不丁被一簇荆花扎破了手指,一阵极麻极痒的疼痛令她连连皱眉,飞快地跨过这一片花丛,正要去拿随身携带的药膏,目光无意间瞥间刚刚经过的花丛,却蓦地愣住了。

    几簇细小的荆花隐没在草丛中,初看不易发现,细看那花的模样颜色,却是张扬至极,浓烈魅惑。花心里前几日还是赤色的浆果,似乎已经成熟到了极致,已隐隐爆开,露出里头奇怪的,红液白肉粘稠如人之血肉的果子。整个花株呈现出一种隐隐发黑的,极深极深的血一样的色泽!

    像是远古的战场上,硝烟未散,焦黑的石缝中,一缕早已干枯风化的黑色血肉。

    然而,更怪异的是,那株先前划破她手指、沾了她血液的花株,居然在她眼前生生的、一瞬间枯死了!她眼睁睁地看着整个过程的发生,看着先前妖冶张扬的黑色花株,仿佛突然被烈火焚烧,黑红色的花冠滋滋地冒出一股白烟,迅速枯死为一缕残烬。

    楚女倒吸一口冷气,胸口忽然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炙热得厉害,她急急拿出来一瞧,却是母亲留给她的香囊。

    香囊中,一块莹白的玉石正近乎急切地流转着银紫色的光晕,隐隐有奇异是私语落进她耳中,听不清楚更听不明白,却令她有些莫名的亲切与不安。

    迟疑了一下,她看了看天色,又望了望篓中药草,抿了抿唇,决定今天先回去,告诉诀弦山中变化,再做他议。

    如果没有记错,母亲留下来的书籍中曾有记载,灵石生银紫色光芒,必有魔祟生。

    自她出生以来,只发生过一次这种情况,那一次她待在小屋中近半个月未出门,后来寨子里的人告诉她,那一次山上出现了决眦兽,相邻的有个寨子几乎被灭族。

    回去的路上,不知怎的,她心里头有些慌,这种不安没有原因,大概只是一种潜意识的直觉。她安慰自己,没事的,小屋中有母亲生前设下的术法,上一次那样凶残的妖兽出没,她不也安然无恙了吗。

    只是,到底不安心。

    眼见周围的路径渐渐熟悉,遥遥能看到小屋的轮廓,她心头才略微放松下来,不知怎的,这种安心的感觉,从前是从未有的。但这一刻,想到他在家中等她,心头便有说不出的安然与笃定。

    上回下山一趟,得到的钱石比她想象中足足多了数百倍——山下镇子繁荣,粮价低贱,灵物却一贯是世家都难得一见的奢侈,这两者的价格,自然是如云泥。那掌柜的还道此等灵株不该以钱银俗物相易,当以灵石相换才妥当。

    楚女自幼未出山门,哪想到山下灵草这般矜贵,粮食这般低廉。当时都有点被吓到了,不敢开口,怕露怯,只默然不吭声地听诀弦从容周旋,听他说他二人目前都不缺灵石,只想易些小面额的银钱日常来使。

    世家子弟出门在外,身上珍宝无数,却都过于贵重,日常不好来使,只好将身上珍宝低价换几件供日常使唤,也是常有的事。那掌柜自然理解,只心头暗道自己好运气。

    此地土地肥沃,粮价更是低廉,他二人后来索性租了一辆牛车来运。这一回置办了近半年的口粮,又买了不少看着有趣的东西,却还未花去手中银钱之万一。

    回去的路上,望着青山绿水在眼前悠悠而过,楚女忽而开口:“谢谢你。”极清极灵的少女音。

    如果不是他,她根本没法说服自己下山,这一路对旁人来说也许根本称不上困难的情景,她根本没法应对。

    许多事情她看得清楚,却根本不知道如何说出口,如何不着痕迹地表达出来,太过长久的独居,让她在许多方面笨拙如孩童,甚至于在遇到他之前,她根本无法与人正常地交流,只能用零碎的字词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她最初与他相处时,常常会发现自己已经遗忘了许多言语该如何发音。

    漫长而孤寂的童年,在遇到他之后才真正结束。

    她如孤岛般生存在这世上,远离了喧嚣的人世,无所爱亦无所欲,习惯了那本足以让人发疯的孤寂与凄冷。

    那些人与人之间碰撞出的无数小小美好,那些属于尘世的、橙色的温热暖意,本会是她穷尽一生也不会有的体验。

    他在她身侧并肩相伴,亦在她身后给她以支撑,让她依靠安心。

    诀弦诧异了一瞬,摸了摸她的发,失笑道:“想什么呢?”

    “是你照顾我这么久,这些东西也是用你采来的灵药换来的,喏,我赖在你身边白吃白喝这么久,有什么可感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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