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不会因为一个已无用的小小羽神与凤族决裂,那一年,青云眼睁睁地看着我从悲痛到绝望,俊秀的青年手背青筋暴起,却最终只是,缓缓垂下了眼帘,用靛色的茶盖轻轻拂过茶末。
所谓万念俱灰,不过如此。
所以后来,我宁可在天界如丧家之犬般狼狈度日,靠着一个羽神的身份去高阶神君和元君府邸蹭吃蹭喝,免费吸纳天界灵气,也不愿意回西幻界,承受那些或怜悯或愧疚或不屑的目光,用□□的现实将过往的一切念头都扼杀。
这些年,其实我知道,我只要想回去,还是可以回得去的,哪怕没有这个西幻神女的身份,华虚山上,总还有我的容身之地。
当年之事,他们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作为三千大世界之一,西幻给我近千年的荣宠与尊贵,护我保我尽全力的引导我的修行,还要如何,难道真要他们为了一人去公然对抗整个凤族?
只是心头,似乎总有什么东西,梗在哪儿,一碰就酸楚疼痛。
迈不过去,那就不迈好了,我素来是个懒散性子。西幻究竟不敢公然迎我,我也躲得轻松。
究竟有没有恨意?那年我看着那个静默悲悯的少年,愤怒得几乎想把这个世界推翻,可千年过去,我却已心如止水,冷眼看他在天界沉沉浮浮,只待一个机会将他置于死地。可,恨——他还不配。
一个靠投机、背叛拼命往上爬的杂血,注定不会走得太远,我何需为他浪费时间浪费心神。这世上有太多难以理解的人和事,太多的丑陋阴暗,当年祖神度世入劫,为神为帝都未能斩尽人间罪孽,我又何须为这世界悲伤太久。
撷其美者而活,面对恶者能独善其身,善恶之分落在处处点滴,便也够了。更多,善恶难分,对错难辨,何必自寻烦恼。
如今我所眷恋的,不过是昔年西幻浓馥的灵力中酿酒的落英美酒罢了。那时唇齿间的清冽甘醇,我至今未曾再遇到过。
睁开眼,我看着乱成一团的廊下,微微一笑,并不出声。
白璃早起身,探过少年脉息,她神色一遍,回首央我:“小孩子不懂事,姑娘饶过他这一会可好?”
那廊下满目愤恨的少年,瞪圆了细长的眼睛的少年,不是青璃又是谁?
这几日我在榻养伤,诀弦又少有看望我。是以很是过了几日清静日子,饭里无虫、水里无沙、菜里无蛆,十分难得。
虽说上古花木灵物平素并不会食饭饮水,而是汲取天地灵力为食物,但我还是颇为感动。
不料我今日伤才好,也不过见了诀弦一面,便连酒里都有幻蛊来当下酒料。
我叹了口气,刚喝过新酿,浑身都松散慵懒的不行,施法遁到他面前,把玩着酒杯,气定神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得十分欠揍:“想要解药?”
他怒声道:“不用你假好心!”
白璃皱眉:“青璃!”
我挑了挑眉:“我也没打算好心。”
青璃气白了脸,怒视着我一言不发,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何苦一直针对我?就算是我死了,诀弦也不会喜欢你呀。”
这倒是事实,当年凤族新公主爱慕诀弦,刚纠缠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被他随手扔到了九十六万里的地方,头朝下扑腾着差点淹死,后来凤王知道了,急急带着元气大伤的公主向着九重天外的方向跪了三十年,又削了一羽才算把这事儿平息下来。
当然不是诀弦不肯饶他——他压根不记得跪在自家门口的这两火鸟是啥,母君又不让他烤来吃,多么无趣……只是后来觉得每次出门一望就是两只鸟有碍风光,是以一挥手让老凤王和小公主平了身,送到与自家门口不同方向的地方——直白点,就是又把人给扇飞了,然后就去东海猎龙玩儿了,独留下两只凤凰对着空空如也的宏伟宫门感恩戴德。
这些事,我当然是回天界后才听说的,街坊邻居里关于小太子的传说可不少,我戏折子都翻过十几本了,这是融合各个版本做出勉强总结出故事的大概。
当然,真相和细节,我都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青璃脸色一变,咬牙不语。
白璃叹息一声:“真是痴儿。”转身向我微笑道,“酒尚温,洛姑娘不妨再饮一杯。”
这竟是不打算再管青璃了。
我暗叹一声好定性,笑笑道:“多谢美意,只是在下伤势刚好,白璃姑娘的酒虽是妙极,但多饮未免伤身,只能辜负春光了。”
白璃面上微微一僵,嗔怪地看了青璃一眼,柔声道:“姑娘旧伤新愈,白璃也不敢强留。莺儿,把我那只雪参送到洛姑娘的隐楼去,给洛姑娘补补身子。”
我忙推拒,言自己已叨唠多日,怎可再受人领悟。几番推辞,才勉强让她收回雪参。
我一贯是个惫懒性子,天上人间一样过,耽溺清闲以至于懒得报仇,是以入了竹音界,也并未很觉不适,最难捱的不过是那股子出不去的纠结郁闷,一口被束缚的心气儿,其实我何尝不知道,就算真的回了天界做我的潇洒三千界谪仙人,其实也不过是窝在小楼里被锦绣温水煮着,半甘不苦的滋味,最是让人麻痹,日子到底还是一样的过。
算一算,这般被困着,也许还给了我一个自欺欺人的理由——我不是自己放纵才无能地缩在一处,不去苦心修炼寻求大道,不去通晓世事惩恶扬善,不去报仇雪恨扬眉吐气,而是被束缚,被逼无奈,只能这般地龟缩在一处,看日落月息,饮兰露天华。
呵。
回来的路上,我好好逛了逛竹音界的集市,说是集市,其实也不过是几个零零散散的摊子摆在几个固定在位置,卖着竹实、竹节笛、竹雕等竹制品,赚取一些灵石地精——或者说,更多的,是一尾鲜鱼、一块榛果。
卖主们个个容色不俗,或有蓝眸,或有熊耳,目光清澈中透出好奇,也学人间商人装模作样的讨要金铢,却不会提价通融,有时急了,觉得别人给的价格高了,睁大了棕色的眼睛,认真地要给别人少算价钱,我看着有趣,拿出随身带的食物换了几个小玩意儿。
先前我和诀弦初到竹音界时,曾有个情窦初开的小昙花妖拦住我们,一脸艳羡地说:“夫人,您夫君生得真好,日后生的孩子,定是个绝色小公子!”
“……”
“……”这种情况难道不都应该是夸赞女子貌美么?
我默默无言地看着小昙花妖,容貌精致如画中人的小姑娘一脸诚恳地望着我:“夫人,我昨儿新做了百年相思结,珍藏了许久,不少人耗尽千金来求我都不肯,觉着只有人间日月般的人儿,才配有这一对相思结,如今看来,您和您夫君最合适不过了,相逢即有缘,你千万不要给我钱,只要给我颗玉髓丹做喜糖,我就心满意足了!”
“……”
“……”
我唇角微抽,望着她诚诚恳恳地请教:“敢问姑娘,您新做的相思结,如何能珍藏许久?”
“……”
“……”
小姑娘怔了一怔,点墨般的眸子一转,随即一笑,“夫人,这是小事,凝华一时口误,您别见怪,这百年相思结,我看了这么多人,也就您和您夫君能配得上!”
“夫人,您就收下吧,我也就是个心意,不求什么银子,只要能随手讨颗玉髓丹做喜糖就成!”
“……”
“……”市面上百年相思结不是一玉石十对,五千玉石一洗髓丹,三千洗髓丹一玉髓丹的么?
“……”
诀弦看着我,眼中涌动着莫名的情愫,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我当机立断拦住他,微笑着给了他一个“你放心,身为长辈我绝对不会让没出过门不知柴米油盐贵的晚辈吃亏”的眼神,转身对着小昙花妖微笑:“抱歉,他不是我夫君。”
“……”
“……”诀弦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我心有灵犀地转身,对他微笑:“殿下放心,西幻界人一贯比寻常神仙老得慢些,定然是老身容貌保养太得当了些,才会让旁人认为殿下与老身同辈,绝不是是殿下容貌衰老如同千岁老人!”
“……”
我自觉这话没什么差池,心情颇好地转过身,却正对上小昙花妖有些微妙的眼神。
……这莫名带着些怜悯的目光是要闹哪样?
个子刚刚到我肩膀的小昙花妖叹口气,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唉,姑娘,我知道……你也别灰心,女追男隔层纱,虽说这位公子容貌胜过你太多,可你……好歹也算个绝色佳人,这么生死不离的倒贴……啊呸,跟随,公子总有一天会知晓您的好,迎娶你回家的。”
小昙花妖苦口婆心地说完,丢给我一个“你可以的”“我相信你”的眼神,然后施施然地走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自觉风中凌乱,这种明明我完美结束掉了全局小正太一句话没说却还是他赢的局面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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