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一袭如火红衣,烈烈绝艳,侧卧在巨石之上,举杯饮酒,红衣摇曳之间,风华绝世。
黑色的巨石泛着赤色的微光,身后熔浆融成壮阔瑰丽却又可怖的背景,然而对他而言,却只是在寻常不过的景色。
有纤瘦的古怪草梗在他身旁生长,显诡异的灰白色,不知是死物还是活物,毫无丽色的植物,却因在他身旁,而有了令人惊艳的风骨。
我是入悬牙境以来,唯一活着出去的人,醉澜说是因为我是仙界难得的草木神仙,与他同属,所以留下来解闷。
我并不很信,却也并不在意。
草木生灵化作人形,不比得狐族妖艳,却也个个容色清奇,样貌不俗,醉澜更是此中翘楚。他是墨莲,可穿起红衣来,比我这个凤凰羽兰还要妖娆灼目三分,眉目间全然是男儿才有的潇洒明朗,风华无双,却毫无狐族的媚态,我看着美人儿,只觉得天地静好,内心平和,丝毫不为贴身婢女想要我不得好死而惊惧感伤。
可不感伤归不感伤,命还是要偿的,回去之后,我给那两只白凤赐了醉澜赠我的酒——醉渊之浆,然后把白凤原体赠与醉澜,权当打扰他的赔礼。
白凤当然不知道那酒为什么我能喝她们却喝了就是死,醉渊之浆,离了醉渊,没有醉澜的允许和庇护,狂暴的熔浆灵力根本不会甘心成为他人的养料。
后来我去看了看,五脏六腑被灼得烂熟身体却还完好,我很满意。
如果不是醉澜一时转了性子,贸然闯入醉渊的我只会死的比她们惨千百倍。
后来凤族人来闹,然而当时的我,根本不会去在意这些。
草木一族多性冷,我在三重天呆了那么多年,除了凤景外,也只得了醉澜这一个明面上的朋友。
当年凤族真正对我下手,都是捺下心等醉澜离开天界后才开始行动。
后来诸事沉浮,凤族之威无人敢违,也只有醉澜,会为我忿忿,为我心忧,甚至迁怒那凤族公主。
我本就性冷,鲜少交友,也不太能做到掏心掏肺地付出和理所当然地索取。从未想过有人去为我出头报复凤族,满地寒冷中这一点为我着想的暖意,便令我慰贴许久。
我不知这家伙是怎么入的这竹音界,但这人身份诡异,生在生灵绝迹的醉澜,常年触摸的亦是古怪奇险之地,偶然至此亦不足为奇。
昔日仙界共逍遥的日子已经过去千年,如今再见这家伙,只觉得记忆里的妖娆公子简直是个幻觉,我怎么不记得他当年这般嘴贱欠揍?还是说,因为时间的关系,我把记忆里的他给美化得太过了?
要不是他的乾坤袋里有外界的各色山材地宝海味,藉慰了我在竹音界寂/已久的味蕾,我早把他赶出“病房”了。
千年不见,一方卧病在床要死不活,一方欠抽依旧风骚依然。
这真是个不美好的重逢模式。
那一日我睁眼之时眼前一阵白光,随后便不省人事,迷迷糊糊地似乎做了许多梦境,梦醒时却已遗忘了大半。只觉得若有所失,却又不知为何的松了一口气。
大夫说我昏迷这么久是因为血统不够,被混沌元力进化了躯体与灵识,但我回忆那一日的场景,却总觉得是诀弦容色太艳让老婆子我晃花了眼。
这些日子我再没见到诀弦,我琢磨着是他伤人愧疚不敢来见我,再一次感叹祖神的家教真好,尊老爱幼,尊老尊老,做得这么到位。
重塑仙脉,淬炼筋骨,这当然是好事,小爷我也只是感叹,用这样的方法淬炼,真是太伤人自尊心了。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痛!太痛了!第一天睁开眼时我差点把诀弦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虽说他没十八代祖宗。丫的,全身灵脉被毁了重长的感觉,真他大爷的不是人受的。
所幸,这伤白天里疼的让我睡不着觉,只能干瞪眼,对着头顶紫红色的竹壁发呆,可到了晚上,所有的疼痛分子却似乎都安静下来,像是它们也需要睡觉一样,冥冥中有一股醇厚温润的力量在抚平我的躁动。
这一日傍晚,白璃姑娘照旧带着佳肴前来陪我共进晚餐,我躺在上头硬着头皮照旧应付她的殷勤与暗涌。
双生花天生自带魅惑,眼角妖异,白璃姑娘有意无意的目光更是勾人心魂,妩媚入骨,我看的头皮发麻,只觉得毛骨悚然。
不是白璃姑娘不好,而是——小爷我清静日子过了太久,这样的直接露骨,到真是有点把我给惊吓到了。
是夜,一日的疼痛煎熬耗尽心神,我闭上双眼,只觉得身子骨都快躺散架了,听着窗外若有若无的蝉鸣,在清逸的竹香里,却有种莫名的焦躁。
思绪缓缓飘向一片沉沉的迷失之海,却不知为何,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繁星满照,竹影婆娑,萤虫在幽影里忽隐忽现,
夜未央。
先前在凤族时,这般景色,最好,是打开夜明珠匣子,就着一壶梅酒看那些凤族贵女们借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碰的“放荡”“世俗”戏折子,悠哉悠哉地在花下或嗔或喜,哪管他人目光怪异。
再好,便是美人在旁,一颦一笑,俱成风流。
当时花前月下几回合,广寒宫里叹嫦娥。
可在竹音界,却似乎更适合另一件事。
我睁开双眼,忽然出声:“仙友夜访,何不先告知寒舍?”
无尽月华倾洒而下,满地清冷到极致的似水繁霜,窗外兰汀绽芳,竹影清幽——那样淡逸的竹叶,竟也在月光的捕捉下曼弄出华艳倾世的暗影。
一席玄衣在月光下静默地张扬,于无声中绽出绝世的浓丽。
那人回首,刹那间,满室月华黯然失色,竹风轻摇,天地都沦为他身后淡漠的影子,万千繁华亦不过他指间轻幻。
明明是我先开口,却在那一瞬间失了言语,无需看清五官,这是属于九重天上神子的无上法身,呼吸颦笑间,有莲花彼岸,有大道冥冥,有天地真谛,有苍茫世间;无尽金身在他身前超度世人,亦有魔魅用妖异诡美的瞳孔夺人性命。万般幻象在他身/下变化绚烂,却又空无一物……单单是风华已是绝世无双,
如同那年在神庙中偶然窥见祖神容貌的商王,目光触及的那一刻,倾世亦倾心。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简素玄衣,不言不语,不过三尺之遥,我竟怔在那里,不敢再开口。
似水月光尽情倾洒在这片天地,今日月神似乎也格外殷勤,大片大片清明寒光将四周照的亮如白昼,却是清清冷冷的,似是他眉间的那抹霜雪,丝毫不染尘埃。
先前身体里另一个灵魂蠢蠢欲动时,我看见他这幅样子一心想着扑倒压下,像是饿极了的幼狮看见仇人甜美而丰盈的血肉一般难以忍耐,可如今见到时,月华流霜,墨发修眉,比起当初更为精致绝伦的容颜,甚至更添了属于混沌之子的清冷气度,我却觉得这实在是惊世绝艳的天人之姿,心中只有近乎肃穆的敬仰与惊叹,哪里还能有半分欲/念?
其实我实在是很佩服那一世的自己,不管怎样,能在这样的风华与威压下摩拳擦掌地想要扑倒对方……还是很有魄力的。
良久,我定一定神,才笑道:“仙友夜夜以己身神力为我疗伤,却为何不肯见我?”
玄衣少年的目光淡淡地飘向我,清冷悦耳的声音如同一匹上好的泠夜纱缓缓掠过耳畔:“现在不是见着了吗。”
夜色如酒却含清,单纯的竹林木屋,空灵是空灵,可待久了未免无趣,可诀弦往这里一站,玄衣暗纹,墨发修眉,淡唇青瞳,却一下子连飘进来的枯叶子都妙姿生韵。
诀弦本就皮相生的极好,这般月下美景,初看觉得清冷如九天孤月,看久了,却觉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艳魅之色,蛰伏着沉浸着,却深入骨髓,那人一袭玄衣,暗纹生韵,紫冠竹簪,素色清淡的装束,在清冷寒凉的竹色中,却不知为何,愈加显得眉目潋滟,唇色蛊惑。
我不禁一笑,没有佳人斟酒,倒是有绝色夜访。看这月下美人来,却是更有风韵。
醉澜身携前尘镜,我便央他借镜一观,尔后,调内息一假寐,侯诀弦。
只是心情浮躁,全然无法入睡,倒是不用调内息了。
有棋子半盏,竹色微凉,我踌躇半刻,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到底是草木的冷淡沉闷性子,本就不善与人相处,如今碰上个惜字如金又性子怪异的九重天上神,两人在一处,自然更是沉默。
真不知那一世的自己是如何与他相处的。
此时我并没有想到,真正情深的人,哪怕是始终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在一起,也不会觉得丝毫的尴尬。
岁月静好,余生无憾。
一直惶然尴尬的,只是我而已。
我沉吟半晌,清声道:“殿下其实不必为洛缓做到这般地步,淬筋炼骨本是修行者的一番历练,亦是洛缓本该承受的机缘,洛缓自该承受磨炼,殿下的好意……老身心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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