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房仿佛有一株摇曳的罂粟,迎着风迅速地扎根、发芽、抽枝、开花,结出饱满的果实,白色的果实迸裂,稠粘细腻的汁液将心田腐蚀。
呼吸萦绕间,是他清冽微苦的气息,流转入鼻却是莫名的甘意,像是淬了蜜的毒,却带着山间独有的清风朗月和温暖花香。
那一声轻轻的叹息在我耳边,搅起内心万般惊涛骇浪。
谁说混沌之子色相摄魂,他一开口,便是最锋利的□□,字字句句蛊惑人心,轻易之间摄人心魂。
根本无需色相。
下唇几乎被咬穿,我勉力用痛楚来维持一丝清醒,蓦然睁开眼,却是一惊。
双唇被轻柔地吻住,他的容颜近在呼吸之间,精致的双眸里浓郁的哀伤几乎凝成了墨,青色的双瞳是异于人族的冰冷邪异,却也是异于人族的纯净执拗,他静静地看着我,一声轻叹自他唇齿间飞快地掠过我的全身,带来一阵阵奇异的战栗。
——我忽然想起千年前赴的那一场宴,坠入尘世的那一刻,眼前似乎出现了某种幻觉,我看见青瞳长睫的孩子睁开双眼,在父母的怀抱里静静地看着我。
那一刻四周升起缥缈虚无的轻叹,宛如梵唱,命轮缓缓转动,一切的最初,他与我擦身而过,在时空里静静等待着下一次的重逢。
那一刻他在九重天上看漫天仙佛为幼神的欢欣雀舞,我从天界被打落凡尘受九世轮回之罚,然世事轮回,不知在哪一世,那玄衣少年与她结缡共生。
仿佛丹田炸开千万道惊雷,我脑海中一片空白,睁大双眼,却再也无法看清任何事物,下唇的伤被混沌之子的元灵迅速修复,筋脉里的陈年旧疾都被这混沌之力迅速修复。
记忆是汹涌的忘川,瞬间将我席卷而去。
……
最后的最后,我看着那天地间再无其二的绝艳容颜,心头徒然涌上千言万语,却再也不能开口。
我究竟是谁。
九重天上遥渺的神息,华虚山上久远的童年,凤族凉艳的赤羽。
两千年的生命,一碗忘川可以将千载的记忆清零,可岁月的厚度,在生命里,却是一样的。
九世轮回在千万载的上神眼中不过是幻境微澜,小小神女的一生亦不过如蜉蝣般朝生暮死。但我还是想知道,在那一千年里,我究竟经历了什么?
那是我生命里的一半时光,埋在我身体里的那些记忆,像是一条条蛰伏的毒蛇,是我深藏在心底的恐慌。
唯有彻底地将它揪出来,一点一点地消灭掉,才能让这种惶恐消失。
没有了记忆,可生命中的痕迹还在,那些时光打磨过的烙印,刻在灵魂里,我终究,已不再仅仅是那千年前的羽神洛缓。
那一千年里,我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些天,我一直在竭力找回千年前的状态,那些记忆里的正常的“西幻羽神”,她应该怎么做,她又会怎么做,然而最终却不得不承认,我已经不是她了。
我似昔人,不是昔人。①
那些身体里蠢蠢欲动的,乖张叛逆的另一个灵魂,与我同出本源,如果我透过她的记忆,也许能够理解她的所作所为,但那些果断和本能,却终究与我不同。
但也许,我就是她。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才会在记忆全部消失后,还能对一个活了千载的神女,产生如此大的影响。甚至连性格都完全变化,如果不是脑海中那些太过真实熟稔的情感,我甚至会怀疑自己的身份,怀疑自己所处的神界,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幻影,我根本不是什么洛缓。
庄公梦蝶,究竟是庄梦蝶,还是蝶梦庄?
我脑海中只有最初一千年的记忆,他们告诉我那才是真实的,轮回中的一切不过是幻影,那一千年的时光不过是仙人眼中的一张幻梦,梦醒来时,竹席微凉,暮色温柔,满地残红。
可若梦醒来时,曾在意的,都已不再在意,曾伤心的,都已漠然,曾热爱的,都已厌倦,那从梦境中逃逸出来的这团思绪,真的还是我吗?
前尘往事,如迷雾扑朔,神秘俊美的少年,却让我下意识地觉得危险。
于是只能逃离,逃离那未知的,危险的漩涡。
他却一路跟随。
其实我心知,所有的逃离,都不过是基于他对我的纵容。
与其说是我想逃离他,不如说我是想表明一种态度。
弱肉强食,神界亦如,一千年前被投入炼丹炉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条命,并不总属于我自己。
本体都随时都可能沦为上仙的一味药材,又遑论是一颗心。
我知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甚至隐隐了然,自己并非真的想摆脱这一切,——那无法释怀的一千年,也只有在他身上,才有可能找到答案。
所谓的逃离,不过是畏惧危险时下意识的逃避而已。
可那又怎样,我终究是我,洛缓也好,凡女也罢,上天掉下来个美颜的压寨相公,不收白不收。
我终究是我,两千年前期待一滴幽泉,一阵清风的那株凤凰羽兰。
餐风饮露,赏月聆星,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全部。
……
心头转过那么多个念头,其实也不过是数秒之间,短暂的空白之后,我回过神来,感觉到双唇上微凉而柔软的触感,不自觉乱了呼吸,心跳如雷,整个人几乎都木了,一咬牙刚准备避开,脑海中忽然出现一道清冷的童音:
“洛缓。”
眉睫如墨,芳泽浅粉,肌若霜雪。
几乎在这个声音出现的同一刻,我的身/体如同被定住了一般,忽然再不受自己控制。
黑裳华美的孩子极长的睫如蝶翼般翔起,她抬眸看我,目光静若深潭,无悲无喜,无爱无恨。
明明尚且是十一二岁孩童的面容,却有耄耋老人般的苍凉与疲倦。
眼前的世界都化作了虚无的影子,脑海中的场景却越来越清醒,终于,我在孩子清冷的瞳孔中,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
卧病养伤的日子里,我十分郁闷。
莫名其妙的血脉“溯源”,我那停了近千年没进阶过的血灵直接从玄阶进入地阶,真灵外溢,造就了一系列连诀弦都不怎么说得清楚的诡异事件。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不愿意说。
——莫名其妙被自己尘世间的人格主导行为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究竟为什么会出现那些莫名其妙的矫情情感和古怪片段,大概也只有我在尘间的那一世知道了。
修炼一途除了刻苦磨砺之外,悟性也是很重要的一点。凡人因练剑领悟大道真谛而一朝飞升的例子并不少见,但我怎么想,都没想起来那天我有什么突然的领悟。
何等怪哉。
不过此时,我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上头。
旷古绝后第一笑谈,西幻羽神自幼神体,血脉之纯冠绝华虚,勤勤耿耿修炼了两千年,竟受不住小正太的一个吻,一息之间,生生弄得个筋骨俱断重塑仙脉,躺在榻上形同废人地“养病疗伤”。
若不是诀弦及时稳住了心神收敛了神息,又极速帮我冰封了经脉降低了冲击,再以神力缓缓引导那些无意间闯入我体内的混沌元力,只怕老身,就要成为天界第一个因接吻爆体而亡的神仙。
而那一切事情的起因——我血灵的进阶,则直接因为诀弦为我引导过一遍经脉流转而直接突破到了地阶巅峰,然而遗憾的是,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我经脉全部修复好之前,我的术法还不如之前的玄阶来得好使。
至于什么时候能好全……呵呵呵,先前南海神君被他家小凤狸崽子断了一根经脉,养了整整八百年才好了个大半,而那时,小凤狸崽子的小娃娃都能去打酱油了。
经此一事,我再度坚定了一个看法:诀弦小神君——危险,危险,非常危险!
这是从卧床半个月、想吃个山竹都得眼巴巴地等着人来的惨痛经历里获得的领悟。
醉澜安慰我说,重塑仙脉淬炼筋骨是何等美事,多少仙人日夜求而不得,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回应他的,是一只翻滚的枕头。
他从善如流地接住,一遍习惯性地把枕头拆成一片布和满地棉絮一边摇头叹息:“我说小洛子,你再这么活泼精神,只怕这伤,是八千年都好不了的了,到时候人家成双成对,你一老闺女,可别赖上公子我呀。”
我瞅着他手里鲜嫩欲滴的山竹果肉,咬牙切齿地冷笑:“死白莲花,再多嘴,我把你打包送到小白花姑娘的床上清炖吃了。”
醉澜叹口气,左手不安分地又去拆一个精巧的竹制花瓶,右手优雅地把一瓣山竹果肉送入口中,啧啧赞叹:“唉,小洛子,你昨儿个吃多了山桃坏了肚子,如今什么鲜果也不能吃,小爷我命苦,也只有来两肋插刀帮你消灭掉它了,唉,其实我本不想吃的……”
“……你给我滚!”
醉澜微笑:“小洛子,我知道你很感动,感动到都不好意思再见我了,不用再多说,我都懂的。”
“……!”
醉澜即醉澜,乃是六重天外悬牙境的散仙,本体是一株白茎黑瓣的墨莲,居于一处无极深渊,此渊百万里之内别无生灵,熔浆同锻冰火双灵,是以蕴含着极其可怕的灵力,而灵力又十分狂暴难以吸收,天界仙者无不闻风丧胆。然而浆色却通透漂亮如最纯澈的酒液,是以此渊又名醉渊。
作为醉渊唯有的生灵,他给自己取名为醉澜。
醉澜醉澜,本是醉渊里一道微澜。
没有人知道醉澜因何而生,翻遍了八荒史书,也找不到有醉渊生灵的记载,从那样狂暴的熔浆中诞生的生灵,醉澜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个。
醉澜的身世成谜,但我草木一族,本就不如仙兽人魔那般讲究父母宗族,西幻界里不知身世者甚多,也不缺醉澜一个,
况且莲本是无根之物,醉澜生于醉渊,墨莲生于熔渊,倒也勉强算是合情合理。
我与醉澜相识,尚且是在一千年前,我还在凤族的时候。
那时我被婢女骗入了悬牙境,误打误撞入了阵,见了醉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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