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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
元月初一,夕阳落至天际,红霞散漫,空荡荡的长街上走着一红一白的两位少年,他们背着布包,在一处酒楼前停了下来,身穿白衣的少年抬头看着牌匾说道:“要不就这儿吧,除夕夜咱俩也没地方去,好在也能相依作伴喝个小酒,倒也是件欢喜事儿。”
另一位少年身着红衣,笑了笑没说话,前脚正要踏进楼门,黄杨树下靠坐的一人顿时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人闭着双眼,倒像是累了在这小憩,看似十分安详,少年往下看向他的手里,一株凋零的曼珠沙华更吸引人。
“哎,严兄,现在这年头无家可归的人看来不少啊!”白衣少年也注意到,抬脚朝那人走了去,“严兄你等着啊,我去将他叫醒。”他半蹲在他面前,戳了戳他的肩膀,“喂”字还没出口,这人忽然失去了重心倒下去。
红衣少年皱起了眉头,“他已经死了。”
“……”
不过多时路过了一个老妇,看着了地上的人先是一愣,待看清死人是谁,却是没半点儿惊吓,红衣少年反倒从她脸上看出了几分喜色,在白衣少年还没反应过来时,老妇便抓起他的手开始道谢。
老妇告诉他们,死的人叫姜刘三,是姜府的老三,不是什么好人,平日里仗着大哥姜刘在府衙当差,霸道且无力,走哪儿都特别横,欺负弱小都算是家常便饭了,就是喜洲一人人喊打,却又没本事打的过街老鼠。
姜刘三的死并不是两位少年所为,不过六旬老妇哪听得他们委婉推脱,很快将这件事儿告诉了自己的三邻四舍,一传十十传百,任两人怎么解释都没人相信,反倒是之后被好吃好喝的伺候了几天。
姜刘三死了,大哥姜刘只草草办了丧,这事便不了了之。谁料不出三月,姜府又死了一人,那人是管理姜家财物和储食的账房先生,他的死状与姜刘三无异,面目安详没有任何痛苦之相,手边放有一株曼珠沙华。
让人不解的地方越来越多,杀姜刘三和账房先生的人如若是两位少年,可他们为何要杀他们呢?一个足不出户的先生再怎么着也罪不致死,二人的死法更是令人费解,城里便有人开始怀疑,或许那两位远道的少年并非良人。
但也有人替二人抱不平,从姜刘三死了那天起,猖狂的.淫贼消失了,光天化日之下偷抢荷包的盗贼也少了,就连平日行路上,横行霸道的巡捕官都不再因为摆摊的小贩挡道将其随意打翻。
三月之内姜家死了两人,到底是惊动了府衙,知府大人梁颤当即下令逮捕这两个少年,不过半月老妇只听有人道红衣少年逃了,另一个则被杖毙于牢房,死状惨烈,可惜了他这大好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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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欢渡再次出现是在去年,想必诸位途经此地也知道喜洲临江,去年有位住在江边的姑娘,成日以打鱼为生,那天光天化日之下,让盗贼硬生生劫去了十斤的小黄鱼。”
“……”
一听小黄鱼,便有人咽了口唾沫。
梁怀洛笑着,身子往后靠,幽幽说道:“想必在场的有人尝过烤黄鱼吧?外酥里嫩,是何等美味…清欢渡或许也号这口,这不,第二天他就帮姑娘把那十斤鱼抢了回来,而后又将那些盗匪整治了一番。”
酒客们听完,有人猜想:“清欢渡说不定是看上那个姑娘了?”,众人大笑,沉默许久的说书先生忽然无语的反驳,“你当清欢渡是傻子?那江边住的姑娘是个傻子,成天只会念叨一个字!”
众人奇怪的瞧他一眼,说书先生反应过来转头就是一声“呸!”
继而又有人大骂:“这群欺人太甚的盗匪,是我就将他们全扔海里喂鱼!”
“他是如何惩治那些人的?”
“对对对,我也好奇。”
“说不定真是丢进江里喂了鱼。”
“……”
梁怀洛借喝口茶的时间想了想,用断竹敲了敲木桌面。原本坐在边边角角的酒客们早已围在他周身,方形的木桌被围成个圈儿。即使这样,汤言页也能从人缝里隐约看见,梁怀洛装腔作势迷惑无知酒客的欠打模样。
“小主,快到午时了。”步储提醒道。
她摆了摆手,“再等会儿。”
汤言页看着人群中的梁怀洛,说:“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步储无奈的叹了口气,若不是因为喝了酒,小主见了二公子躲还来不及,哪还会在这儿站着傻看着。他想着也朝人群中看去,眼神里对中间那穿白衣的少年多了几分冷怨,可惜了那人此刻正沉迷讲故事的乐趣中,对这边视若无睹的很彻底。
梁怀洛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清欢渡将那些人抢走的鱼抢了过来还给那小姑娘,后来想想不对,又偷偷瞒着姑娘将那些鱼全数放回了江里,将那三人抓到江边,让他们将放生的鱼原数捞回,捞回的数量多一斤生吃,直到捞对了数为止。”
“喜洲位临南北交界地带,何人不有,像这事儿后来一传十十传百,即使是你们这些路径此地的,自然是吓的再没人敢在此地造次,所以咱们这儿的人啊,都喜欢这位丰盛俊朗的侠士,也是因为他才有了喜洲现在堪比京安的生活呐。”梁怀洛说道。
酒客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忽而有人又问:“那按公子先前所言,为何每每死一人,便有一株曼珠沙华在逝人手边,难道这些也是出自清欢渡之手?如若是,他难不成还采花送给这些盗匪不成?”
梁怀洛轻笑道:“阁下理解的不错,那三个盗贼之中的一人在捕鱼中途逃了,不久就有人发现了此人的尸体,只是他再也没机会,目睹鲜花的一绽芳泽了。”
酒楼里的酒客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恍然大悟,原来此“采花贼”非采花贼,或许是清欢渡心里觉得,只有死人才配得上这代表死亡之美的曼珠沙华,便每杀一人,赠他一株罢了。
说书先生微微垂首,凑近梁怀洛的耳际,低声讪讪的提醒道:“二公子……清欢渡可是梁大人的眼中钉,你这么说是不是…”
梁怀洛不言反笑,当着众人面点头道:“是,清欢渡是梁府的眼中钉肉中刺,但这能说明什么?万一梁府只是想请清欢渡上府吃一顿丰宴,感谢他这两年为名除害呢?二来毕竟两年前若不是因为他,其中一位少年也至于被当成替罪羊白白冤死,杀人偿命,该当之罪,总要给百姓一个说法。诸位你们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可他到底是怎么将人杀死的?”
梁怀洛斜睨了那人一眼,一脸内疚:“恕在下无能,这事儿我不知道。”
“不知道才正常。”有人说道。
“对对对,如果公子你知道了,那你也能成清欢渡了。”
众人纷纷赞同的点了点头。
梁怀洛则收起了内疚脸,在手中把玩着断竹,垂眸低笑。
“歪嘴念邪经!”
汤言页愤愤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梁怀洛从小同她长大,满舌生花的本事她自然清楚,只是今天她又发现,这人瞎编故事的本事也毫不逊色。好似再酸的葡萄从他嘴里“吐”出来,不但比蜜甜,还能让众人赞口不绝。
梁怀洛想道明的意思很简单,这清欢渡虽然行侠仗义,但掩盖不了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这个事实。而府衙尚未查清真相而使一位少年成了替罪羊白白牺牲,倒成了现在捉拿元凶清欢渡的借口。
真是一个好故事啊!
比说书的说的精彩多了……
他要是想来红绣楼门口讨一碗口粮,那真没说书先生什么事儿了,汤言页想象着他和说书的争饭碗的样子,好气又好笑。就在这时她发现,刚刚还在梁怀洛身侧低头哈腰的说书先生,已经没了踪影。
再看向梁怀洛,汤言页见他正好也在看着自己,四目相对,火花四起,便见他好似勾了勾唇角,即见他朝她抬了抬下巴,下垂的眉尾轻佻,冷清清的视线多了几分傲。
汤言页立马看懂了。
他是在跟她炫耀。
你看,我替你讲了个圆满的故事。
我牛逼吧?换你来你就不行了。
……
她微微皱起眉头,狠狠瞪了回去,梁怀洛却视而不见,撑着下巴眉梢带笑的继续瞧她,仿佛周围的一切包括此时还被他忽悠的团团转的酒客们都与他无关,好似这故事是专门讲给她听的一样。
故事讲完了,开始欣赏听故事的人。
汤言页则是一脸不屑。
酒客们还沉浸在梁怀洛的奇侠传里没出来,对视线十分敏感的步储发现有人一直站在人群里看着这边,待他看去,就见书生正转头看向别处,他一声不吭的在桌上放了个银子,准备趁乱离开。
步储本想上前拦他,汤言页却把他拦了下来:“他之前道出了梁颤,楼内自然有人不会让他离开,我们不必出面多此一举。”
步储听话的退回她的身边,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书生刚走到门口,说书先生便带着一群巡捕大步进来,这巡头人高马大的,身侧配了把刀,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弟。
说书先生当即指着书生,莽夫附体:“就这个书生!众目睽睽下污蔑梁大人!必须带回去杖罚一百!不然什么瞎猫瞎狗都敢上来乱咬咱们大人一口!”
众人:“……”
巡头二话不说指着他,“给我带走。”
书生吓得连连后退:“我没有!说书的你怎么又血口喷人!各位官爷,是他喊我说我才说的,你们要抓抓他,都是他让我说的。”
巡头皱起眉头,不耐烦的看向身后一动不动的小弟们:“看什么?不动手等着我来教你们?”
小弟们立马你推我让的上前,轻轻松松就将这个弱书生给制住了,随后有一个小弟问道:“老大!杖一百吗?”
巡头抽了他一脑门,“说书的是你老大还是我是你老大?!他说一百就一百吗!你老大我都还没说话!”
小弟瞬间乖乖闭上了嘴。
巡头理了理衣袖,说道:“带回去,杖责一百。”
小弟:“……”
说书先生看着,得逞的笑了不过三秒,便见一道白影从眼前晃过,快的看不清,随后就见二公子像拎阿猫阿狗似的揪着书生的后领,将人从小弟的手中抢走。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瞬息般的轻功可是难得一见,纷纷在心里赞叹一声“好功夫!”。梁怀洛拎着人往后退了两步,看着书生微微皱了皱眉,在书生反应过来开始挣扎时立马变回了往日的神态,将人随便丢在了地上。
书生看着文弱,但怎么说身型也是个临近八尺的男人,被梁怀洛当着众人的面跟拎小鸡仔似的易如反掌拎起来,觉得相当没面子,他站起来便不开心的看着他道:“你干什么!差点被你勒死了。”
“……”梁怀洛盯着他打量了一会儿,没理他,走到巡头和说书先生的面前,恹恹的勾起薄唇,看着巡头,语气还算礼貌,“不过一介书生道听途说,何必与他计较,你们若是闲得慌,大可将这酒楼清一清扫一扫,客官们来此小酌时也畅快。”
怎么二公子也在这儿?巡头咽了咽唾沫,立马在心里暗骂这说书的,也不提前告知他一声,若是早知,他来都不会来,更不可能当着二公子的面像刚刚那样说话了。
说书先生不知,但在梁府当差的他知道。
梁怀洛讨厌大吼大叫的人。
人忽然被人抢了,小弟转身看向巡头,便见自家老大莫名怯了,奇怪道:“老大,这人抢了你的人,如何处置?让我们清扫就清扫,未免太不把你放在眼里了,这怎么也得带回去,杖责两百吧?”
巡头急的想钻地跳进去,到底是谁,谁从哪招来了这么个不长眼的臭小子。他低下头不敢直视二公子,口水跟咽不完似的,沉声命令道:“就听二公子的,快去清扫罢。”
“老大不一起吗?”
“?”巡头缓慢的转头,十分惊讶地看向这位还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的小弟,以为自己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小弟睁着纯净无暇的眼睛,“老大想扫地还是抹桌子?”
梁怀洛好笑着帮衬道:“搬桌子吧,有你这个老大带头,他们动作也会麻利些。”
“……”巡头朝他用力的作了一恭,说道:“是,二公子!”
随后本来一群来抓人的巡捕,画风突变,每人拿起扫帚开始清灰扫地,巡头一肩扛着一张椅子,神似个卖艺不卖身的店小二儿。一位正想进来的客官看了眼此情此景,转身撒腿便跑。
在场的酒客此时才发觉,刚刚这位说故事的公子身份不一般,虽不知是何人,也不敢像先前那样口无遮拦的谈天说地了,他们纷纷丢了碎银,拿上布包离开。书生站起来拍了拍灰,赶忙跟他们一同离开,路过梁怀洛的时候,只道了声谢谢。
汤言页原本以为,是梁怀洛让说书的去请巡捕过来,她已经想好以救下书生为由邀书生回府,再慢慢问他有关梁颤的事情,万万没想到梁怀洛不仅替她救下了人,还啥也不问的将人放走了。
“小主——”步储看了眼天色,有些急。
“知道了。”汤言页嘟囔着:“又快到午时了是吧?”
步储皱眉:“已经到了。”
“走吧。”汤言页慢悠悠的迈起步子朝门口走。
谁知不远处的某人又二话不说晃了过来,档在汤言页的面前,她看着他,少年眉梢带笑的模样让刚消下去的酒劲儿立马又上来,“梁二公子,你能不能好好走路?大白天跟个鬼魂似的瞎晃悠什么呢?!”
步储和说书先生:“……”
也罢,该来的总会来。
梁怀洛看着她,小姑娘因为喝酒而微红了的脸颊,一看又是喝了一壶,他笑着故作十分可惜道:“外头午时烈日当头,随我来的一辆马车正停在门口,我怕页儿晒着回去,想送一程。”
汤言页奇怪:“你不是在等人?”
“是。”他轻笑道:“我是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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