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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不知少郎可曾听过三仰醉?”
“听过,三仰醉乃传闻中一种掷石术。”
河岸边的柳树下,一颗石子从高空落下,又被人再次抛起,那人继续答道:“掌可碎骨,剑可封喉,相比之下,三仰醉的掷石点穴乃更易于杀人无形。”
“砂石的精妙之处,还不止于此。”江礼捷笑了笑,看着面前不足十岁的少年郎,和蔼道:“砂能小似针尖,石可大如银盘,世间万物何不以此为基,但它唯独不适合用来杀人。不知少郎对此,可有兴趣学一学?”
“前辈若是想收我为徒,大可不必用此来忽悠我。若我真想学,但你会吗?”石子直坠落地,少年郎黑眸沉沉,歪头看他道:“世间奇门异术无数,光是听过掷石术的人便是区区之众,可不是你说教就教,我说学就学……莫不是前辈想从我身上捞去什么?”
江礼捷摇摇头,少年心有防备,他能理解,只是今日若把他放走了,再见面时,人的心性已定,到时想教,就难了,他说道:“我也只是不甘稀才流落罢了。”
听他这话里的意思,倒像真是如此。少年谨慎的望了他两眼,从知道世间有这门奇异武功起,他早已兴趣颇深,半信半疑道:“此话当真?”
江礼捷慷慨的笑了一声:“我看着像是随意之人么?我手下有一阁派号崇礼,你若应允,此生即便是我崇礼阁的人。你可想好,我即为你表崇礼之字。”
“何字?”少年问。
江礼捷转头看着他,少年的眼睛清澈,似阳似阴,这一眼,脑海里便想起欢若平生四字,他忽然笑道:“字清,名欢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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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若要说这清欢渡啊,”红绣酒楼里,说书先生抿了口清酒,“啧啧”两声叹道:“客官你初来此地有所不知,清欢渡可是咱们喜洲出了名的采花贼!”
“采花贼?”客官听的不是太认真,探头探脑的环顾四周,心里疑惑,不知为何来此楼酌酒的人少之又少,也没几人在看往这边,“在下只是途经此地听闻,清欢渡乃一侠士,敢问何来采花贼之说?”
说书先生干笑两声,放眼望去酒楼里寥寥无几的酒客,除了面前这位客官,再没人竖起耳朵听他扯掰,人气同酒楼的生意一般惨淡。
他没顾虑的起身走下中堂,坐在那位客官的身边,为自己倒了小杯酒,说:“再如何,他不过也是个带把儿的,切莫轻信人言,什么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还不都是为逞一时之快而打下的幌子。”
“……”客官一听,惊讶的望了先生一眼,与先前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出入,可不是一星半点的大,顿时来了兴趣,“千真万确?可是我听…”
“哎呦,客官你可别听了!”说书先生打断道,“你能信,清欢渡曾帮助一姑娘,然以借宿为由到其家中行苟且之事?姑娘涉世未深,瞧着这俏俊郎,面红心跳的应下,吃干抹尽再悄然离去,使那姑娘终日郁郁寡欢。这样乱撒种的害虫,还能称其侠义之士?”
客官还欲要争辩:“可是我听的并…”
“你又知,他杀过多少人?”说书先生再次打断他,抬起酒杯一副含恨模样,将酒作猛以倒,一饮而尽。
他悲愤道:“我在这儿喜洲可是说书十几年,没人比我了解这洲城的一草一木。清欢渡处处欢撒,将这洲城挠的人心惶惶,若不是梁府的知府大人,咱们这早就——”
“你说谎!”
没等他的话说完,一个沙哑的嗓音打断他:“说书的,你满口胡言!!”
说书先生还没反应过来是何情况,一个酒杯从后方横空飞来,先准确无误砸中了他的后脑,再掉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疼痛感传来,说书先生被吓的从座椅上跳了起来,捂着脑袋转头看去,顿时没了以往的文雅气质,同莽夫之样吼道,“哪个不长眼的杂.种,胆敢砸你爷爷?!”
“......”客官愣了两秒,回头看去,后方几桌酒客惊讶的抬起头,你望我我看你,一脸不知所措的坐着,酒馆里一片静寂。
见无人应答,说书先生继续讥讽道:“我只是实事说事罢了。阁下若持异议,大可站出来与我辩论,二话不说出手伤人,你真当这红绣楼的主人摆设?”
“对不起…”
随即角落里传来一声微弱的道歉。酒楼里的人均是一愣,都没想到,方才还动手砸人的人,这会儿居然十分听话的走了出来。
有几位酒客看向此人,内心又是一惊,这是位年少气盛的书生,若不是亲眼所见,就这指甲磨砂似的嗓音,都会以为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
这位书生的声音十分难听,有一酒客听得又是捂耳又是挠脖,这嗓子若不是天生如此,确实是伤的狠了些。
如此不堪入耳的声音,让说书先生耳朵也觉得痒了起来,看着他皱眉道:“何人来此撒野?”
书生果断道:“我没有撒野,是你在胡言乱语!”他的声音一旦大点儿声,就像是猫如实叫出了狮子吼,十分奇怪。
“荒唐!”说书先生脸不红心不跳的指着他道:“还敢说没在此撒野!定是清欢渡给了你好处,让你才敢在此放肆吧!”
书生的眼眸忽而一定,趾高气昂的道:“照你这么说,我亦可反驳,那梁府的知府大人定也给了你不少好处,让你来此随意为他人罗织罪名,不然除非是清欢渡睡的是你家姑娘,不然你何需在此瞎造?”
说书先生:“……”
“噗。”
正说着姑娘,在场的酒客便听见一声来自姑娘的嗤笑,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声音甜淡,“说书的,我倒觉得,这位小公子说的话在理。”
众酒客抬头,就见一姑娘身子抚在雕栏边,两手搭在雕栏之上,探出了半个身子看着他们,眉眼弯弯,“先生难道不知,梁大人平日可最讨厌身后乱嚼舌根之人了。他居然让你在此造次,想必是认同你的话了?难怪,这红绣楼生意这么差。”
“……”说书先生听闻此声便知来者何人,红绣现在是知府梁大人的酒楼,胆敢在梁大人眼皮底下出言不逊的人,喜洲仅此一个——汤府的二姑娘,汤言页。
“汤姑娘呐,这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汤梁两府乃多年的金兰之交,大人对汤公爷是怎般对待,我想姑娘多少都看在眼里,还是切莫被这些外人的无知小人带偏了才好啊。”说书先生向上方的人垂首说道。
“家父与梁大人之间的事情,小辈无从知晓。”汤言页大方笑道,“我专程来此听先生讲故事,只是没想到先生将整个喜洲城人尽皆知的佳话说的如同烂泥。小辈还是奉劝先生一句,莫要踩了鲜花,捧了狗屎,得不偿失。”
众酒客听完此言纷纷寒颤,这楼上的姑娘好像将知府喻为了狗屎…
“……”
三人如同在打哑谜。一位酒客打破僵局道:“姑娘,侮辱知府可是重罪。既然你觉得说书的在颠倒黑白蒙骗我们,觉得清欢渡是深明大义之人,能否斗胆请姑娘下楼,同我们说一说这位清欢渡所行的侠义之事?”
汤言页道:“阁下那么好奇,只要出去外面随便抓一人来问问即可。”
“这…”酒客有些蒙。先前同说书先生聊天的客官犹豫道:“这不妥吧?”
一楼的众人等了片刻,也没见楼上的姑娘再说什么,这闭门羹吃的顿时感觉被人吊了胃口,又纷纷看向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皱着眉两难,喜洲的百姓自梁大人上任知府以来就持有很大意见了,反倒清欢渡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花贼得了民心,随便请个人进来,还不知又会胡言乱语些什么,到时场面或许更难把控。
可若是不同意,外人看来他就是做贼心虚,一来对酒楼的生意有极大的影响,原本生意就十分悲凉,二来他就是个说书的,连个屁都不是,若是因此得罪了汤府的人,那才真是得不偿失。
自知自己说什么都是得罪,他便话锋一转,索性将矛头指向了最初用酒杯砸他脑袋的书生。
他看着书生,坏笑道:“诸位不必劳烦汤姑娘了,倒是你这个书生我看着奇怪,既然姑娘觉得你说的在理,不如给你个机会来说说。”
这书生说的再头头是道,可谁会信呢?
说书先生一脸得意的看着他。
书生看着众人拭目以待的神情,顿时悔不当初,清欢渡是什么人他没见过,更没有过多关注,甚至听都没听过多少,这让他从何说起?
有人指节敲了敲桌面,等的似有些不耐,书生抿了抿嘴,思忖再三说道:“清欢渡如何我不知,但知府大人前两年是如何剥削百姓,又是如何坐上现在这个官位的,我倒听闻过一二。不如我将听来的同你们说说?”
“……”
酒楼内顿时一片寂静。
二楼雅阁,汤言页听闻此言,端着酒杯的素手微微一颤,她看向站在一边环手抱剑面无表情的随从,问道:“说话的是何人?”
这名随从名为步储,他目不斜视的回答道:“一个穷弱书生,尚未见过。”
汤言页心中犹疑,便听见楼下的说书先生忽然像是受了刺激,也不知是笑还是愤怒,道:“笑话!清欢渡再如此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你这书生!说话可得先过过脑子!知不知道你说的是谁?那可是知府大人!”
书生低下头,讪讪道:“我知道啊,可不是你让我说的吗,清欢渡是人,难道知府就不是人吗?就得特殊对待了吗?”
“知府大人当然要特殊……”说书先生发觉不对立即止了声。那书生又抬头,憨笑道:“你看,你自己都觉得,知府大人也是人嘛。”
“害,你们一人一套说辞,吵到明儿早都不见能吵出什么,”一位酒客对他们说的什么大人没有多大兴趣,“还是听姑娘的,去外头请一位当地人进来,同我们说说清欢渡的事吧。”
“哎!?”酒客说完就朝门口走去,说书先生指着那人欲言又止。
现在的人行事能力何时变得这般利索了?
楼下又是一片沉寂,汤言页喝完了一壶清酒,抬手想让小二再上一壶,被步储阻止:“出门前公爷交代过,今日午时府中有贵客临门,务必请小主回府一同用膳,属下觉得,小主还是不要浑身带着酒气回府为好。”
汤言页耸耸肩,笑了笑,站起身说道:“那行,咱就回府看看是何贵客罢。”
她履步下至一楼,撩起眼皮那瞬,酒客正好带着所谓的当地人进来,那位当地人抬眼便看见了她,光是与他对视的这一秒,她脚下便差点没落稳,下意识往后抓上步储的广袖,才没让人看了笑话:“……”
“出门便见这位公子站在门口,他说等人并不赶时间,我就劳烦了他进来一趟。”酒客将这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带到说书先生的面前,拍了拍此人的肩膀跟老熟人似的向众人介绍。浑然不觉说书先生此时一惊一喜的面容。
“阁下言重了,不过几步路而已。”当地人笑着和酒客三言两语客气了几句,才转身朝着说书先生微微欠身,问道:“先生可是需要我帮什么忙?”
说书先生鬓角流落一滴汗,他哪可受得起这位公子的任何恭敬之礼,一时忘了回答,一旁的酒客就问:“说书的,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无事!”说书先生立马摆上笑脸,广袖一甩,对面前的人弯腰作了一恭,“恭迎二公子大驾,恕在下有失远迎,还请二公子莫怪罪。”
好巧不巧,酒客阴差阳错请来的当地人,正是知府大人梁颤的二公子梁怀洛。
说书先生内心暗喜,清欢渡可是梁府通缉全城的罪人,虽说梁怀洛对这些是是非非从来都是一副与我何干的态度,成天只懂得吃喝玩乐偶尔逗逗二姑娘,但他定然是同梁府一条心厌恶清欢渡。
“不必。”梁怀洛看了一眼他满额的虚汗,拿手里的三寸断竹轻敲了敲他的肩意示他起身,没再搭理,对着酒客笑了笑,“我看这位说书先生身体稍有不适,还是你来说罢。”
“是这样的,公子你可听闻过一人,名为清欢渡?”酒客说道。
梁怀洛了然的点了点头,道:“此人在喜洲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是是是,一时紧张忘记你是当地人了。”酒客哈哈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在座的各位对此人有些争议,便想让公子与我们这些人讲讲此人的一些事迹,我们也好奇,想了解了解罢,不知公子是否知晓?”
“略知一二。”
梁怀洛抬眼看向酒客,神情焕然。
酒客与他对上视线,觉得这目光有些奇怪,当即移开,听梁怀洛笑道:“不过恕在下冒昧问一句,你们为何不直接问问,在你们身后的这位美人儿?”
他冲酒客身后扬了扬下巴,酒客转身一看,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之前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这位姑娘。下秒酒客便见姑娘一双杏眸中隐隐含着愠怒,横眉瞪了过来,他又吓的回头,又见面前的当地人凤眼微弯,眼尾的笑意形似妖孽,眼底犹如深潭,差点连他这个大男人都勾了去。
“你们身后的这位姑娘,可是崇仰清欢渡有些时日了,她知晓的定比我多得多。”他漫不经心的补充,注视着汤言页的神情,生怕错过了她脸上的任何一个瞬间。
酒客说道:“哦,先前我们也是问过的,也是这位姑娘让我去请你的。”
汤言页:“……”
梁怀洛“哦?”一了声,垂首轻笑。
“二公子…”说书先生尴尬的笑着,此情此景,真是有苦不堪言,若是刚刚他喜的是梁公子来此,惊怕的就是汤梁两家的两位小主见面了。
汤言页看梁怀洛不顺眼在喜洲基本上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又没人知道这俩老二为什么逢见面总能掐起来。
他生怕梁怀洛一个嘴闲又将汤姑娘逗怒,汤姑娘不似平常姑娘家,行事乖张,他欲想阻止,就让梁怀洛手里的三寸断竹住了嘴,干站着无可奈何。
倒是梁怀洛随手拖出一把木椅坐上,姿态轻懒,单手撑着下颌,若有似无的笑意挂在嘴边,看着汤言页,话却是对向诸位说道:
“汤姑娘金口玉言,懒得开口,诸位应该不介意我来当她的嘴,同你们说一说这位妖艳众生的采花盗贼的故事吧?”
“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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