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曹操南征东吴不利,撤军北还。回来不久,五月就复《禹贡》九州,册封曹操为魏公,加九锡、建魏国,定国都于邺城,以冀州十郡裂土建国。
看起来大事一连串,但在五官中郎将曹丕眼里,却与以往并无分别——他还是那个不得宠的儿子。眼看着曹植高升,文人墨客都往临淄候府中做客,而自己的五官中郎将府门前冷落车马稀,实在是教他感叹人情冷暖。
这一日,又是平平常常的一日,曹丕刚因封公建国之事搬了新的府邸,现在一切还没安顿好,正在忙乱之际,见着夏侯尚在仆僮的带领下走了过来。
夏侯尚早与曹丕年纪相仿,交情深厚,一直担任五官中郎将文学侍从,跟着曹丕好不得意。今日突然造访,也不知是为何事。
“伯仁(夏侯尚的字)?你怎么来了?”
“子桓,我加任黄门侍郎了!”夏侯尚兴冲冲地过来,大大咧咧地往坐榻上一“瘫”,“刚接到任命,我就到你这儿来给你报喜了嘛。”
“恭喜恭喜,不过你可不要搞的像‘弹冠相庆’一样,升迁了就升迁了,少惹人非议。”曹丕从案几上拿了一卷公文,伸手递给夏侯尚,“喏,鲍勋才送来的公文,要不要看看?”
夏侯尚笑着推回去:“才不要。不过,你说的道理我都懂,以后我恐怕也不能常来你府上了,因而这次来打个招呼。”
曹丕叹了口气道:“我明白。现在大家嘴上不说,但都知道我和子建在争夺储位,别说你了,子丹(曹真的字)、文烈(曹休的字)早就不敢明面上跟我亲近了。”
大家对于二子夺嫡之事都心知肚明,曹操为人又多疑,因而若是与他二人有过多往来,难免会有交通之嫌。也正是如此,曹丕才会感慨良多。本来现在的局势就是曹植得宠更多一些,而他又身为副丞相常受曹操打压,这样一来,曹丕心里是真的不好受。
正在二人沉思之际,忽然听闻外面一阵骚乱,似是仆僮们纷纷跑开,但又不见人来禀报,二人正纳罕,又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子桓哥哥!子桓哥哥快出来!”
曹丕皱眉——节丫头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夏侯尚想着自己要不要见,但好歹自己也算曹家的姻亲,不是外人,于是等曹丕回身放下手中的公文,硬着头皮和他一起降阶相迎。至于为什么是硬着头皮,那自然是夏侯尚也听出了来者是何人。只见那人身着浅绿色的曲裾,双臂抱于胸前,眉目含嗔,脸上微带薄怒,一双杏眼直勾勾地盯着曹丕,这阵势,的确叫夏侯尚不敢抬头正视。那人正是曹操之女、曹丕异母妹,曹节。
男女授受不亲,无怪乎在没人通报的情况下,那些仆僮被吓得转身就跑。曹操的闺女,自然与众不同。尽管曹操有些重男轻女,但在女儿的教育上,也从来不差的。女红刺绣、琴棋书画,该学的都学,但偏偏这个女儿不一样,从小生就一副男儿心性,跟着曹彪、曹整等年岁相若的兄弟一起长大,还假充男儿气概,经常捉弄这些兄弟们,连相差十来岁的曹真、夏侯尚等人都未能幸免。曹真还好,夏侯尚却最是性格跳脱,惹得曹节更加喜欢捉弄他,因而夏侯尚此刻见了她,也是愁眉苦脸、硬着头皮了。
曹操得知曹节与其他女儿的不同,也只是暗自称奇,并没有过多干涉,反而让她读了不少书,还跟着曹彰去打过猎。曹节与兄弟们都玩得来,只是曹丕不知道,她怎么今天突然找上门来了。
“好妹妹,你今天怎么有空……”
“哼,废话少说!”曹节不耐烦地打断曹丕的客套话,“你既把我当做好妹妹,那你这个做哥哥的,是不是要替妹妹排忧解难啊?”
“是是是。”曹丕苦着脸笑了笑,“站在院内总不太好,来,我们进屋说。”
“在哪儿说不是一样的?我只求你个事儿,你去和父亲说,我不愿嫁人,父亲只要答应了,你就是我的好哥哥。”
曹丕一听头都大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堂上拉。的确,这嫁人的事儿哪有当着大院中央说的?万一被哪个耳朵长的仆僮听去了,曹家面子往哪儿搁?
“哎,子桓哥哥,你抓疼我了。”来到堂上,曹节气鼓鼓地一扭头,一手揉着被曹丕抓过的手腕。
“是我的错。你现在可以说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曹丕见曹节没有坐下,自己也不好就这么坐着,于是就近挑了一口尚未整理好的箱子,倚了上去。
“还不是父亲乱做的决定,他要我嫁人,可我不愿意!”
“噢?妹妹要嫁人了,我怎不知?更何况,女大当嫁,妹妹岂有不嫁的道理?”
“哼,你要是知道我嫁的是谁,你就不会奇怪我为何不愿意了。”
“哪家啊?”
“刘协!”
曹丕闻声差点从箱子上摔下来,不止曹丕,连夏侯尚也张大了嘴巴。惊讶之处不外乎两点,一是哪怕皇权再旁落,也没有就这么直呼皇帝姓名的;二是曹操竟然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皇帝,其用意何在?
不过在惊讶过后,曹丕还是反应过来,父亲将女儿送入皇宫,自然是为了主宰后宫挟制天子,所以他劝解道:“好妹妹,侍奉天子,这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啊,这是好事啊……”
“哪里好了?不止我一人呢,还有宪姊姊和华妹妹,我们三人都要入宫!”
曹丕又是一愣,姐妹三人入宫?且不说现在有伏后母仪天下,单凭皇帝对曹家的态度,就够妹妹们吃苦的。但若是父亲有意废伏后,再进一步压制皇帝,那另当别论。曹宪贤淑,曹节强横,这一刚一柔既有讨好之意,又有监视之用,可是曹华未及豆蔻,年纪幼小,难道是留作日后再续恩宠?看来“代汉”之事,并不急切,甚至这个汉朝还会苟延残喘好些年。
曹丕陷入沉思,一时未能回话,曹节又续道:“嫁给他有什么好?伏皇后恨我们入骨,入宫也不会有好日子。而他不过是个傀儡皇帝,早晚下台。下台之后,生死难料,你和父亲难道忍心见我们姐妹三个守一辈子活寡吗?”
曹丕也不知该如何相劝了。他也知道,父亲下定决心的事,无论谁都不可能改变,何况现在自己正失宠,哪敢管这些事?而曹节又何尝不知?这些话说不动父亲,在卞夫人那儿也闹过了,依旧无济于事。现在来找曹丕,不过是希望多一个人帮帮自己罢了,然而让父亲改变主意的概率真的微乎其微。
夏侯尚察觉到局面的尴尬,小心翼翼地道:“节妹妹毕竟是魏公之女,魏公又岂会真的让自家闺女受委屈呢?现在宫中侍卫全换了沛国谯县的人,你们入宫,又有谁敢欺负呢?那个伏皇后,八成也不长久,你放心好了。”
“呸!我曹家说话,哪轮得到你来插嘴?”若在平时,以曹节和夏侯尚的交往,二人就算互相笑骂也不会怎样,可是现在夏侯尚是真的感觉到曹节愤怒的目光在扫射自己,被曹节怒骂了一句后,头低的更低了,一动也不敢动。
曹丕终于叹道:“好妹妹,你有找过子文、子建么?”
“如果你都解决不了,他们能有什么办法?”曹节突然刷的一下,眼泪夺眶而出,“子文哥哥整日斗鸡走马喝酒打猎,子建哥哥也只会和那帮酸臭文人吟诗作赋,我知道子桓哥哥最有责任心,可是、可是……”说至此,竟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曹丕知道曹节说的是真话:“你不用激我……”
“我没有激你,我只是很难过罢了。你们就是这样,牺牲我们这些无足轻重的女子。”曹节揩了揩眼睛,凄凄然地转身离去。她早知道这一趟是白来的,她的主要目的也只是为了在兄长面前发泄一番。
因为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既然不能改变,那是不是应该试着去接受呢?
建安十八年秋七月,曹魏社稷宗庙建成,贡曹嵩以上三代先祖,祭祀以太牢之礼;同月,天子下诏聘曹操三女为夫人,以大司农王邑、宗正刘艾为使者,持节至邺城议亲,曹操自然欣喜“奉诏”。不过三女年岁有别,议定曹宪、曹节先行入宫,曹华尚幼,暂以夫人身份留于魏国以待婚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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