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个凌晨。嗣音从一个一个旧梦中,惊醒。
虽只是从公主的口中,得到的旧时记忆,却未曾想,如泉涌般,出现在嗣音脑海,在嗣音梦里,一幕一幕,真真切切地出现。
恍如隔世,恍如身体被唤醒了那一段记忆。
那不止的泪、刻骨的痛,真切地萦绕在嗣音心中。
已有一月,未见公主。
这段时间以来,嗣音下意识地,躲着公主。
上学踩点到,下学第一个离开。
要么成日呆在府上,连醉仙楼也不再去,想喝也是让下人去打回来。
饶是出门,也是绕道而行。
想要知道嗣音的行踪,于公主,又有何难?
饶是如成亲之日,直接来到府上,也无人能拦她。
公主没有这么做,甚至这一个月以来,公主并未来府上找嗣音,正是如此,才更磨人。
是日,午后。
嗣音独自,来到梦里出现的,幼时的秘密之地,红枫林。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九月,距离那个秋天,已有十余年。
嗣音爬上,躺在一棵枫树上,闭目,紧蹙的眉头,似无人能解。
反倒不若小时候身子灵活,或许心事太重。
忽闻,一步一踏,落叶吱呀微声,似声声落在嗣音心上。
嗣音微微睁开眼睛,失神,以为是起了幻觉。一抹月色披风的绝美身影,轻步浅踏,缓缓而至。
公主身影,影影绰绰,立于枫林间,眼睑浅浅低垂,似有忧思,反倒没有留意周围。
似是习惯于站在其中,这段时间以来,是否都是如此?
嗣音屏息凝神,看着树下孤立的人儿,一根细线,揪着一颗心。
两相僵持,公主则浑然不觉,直至日色落下帷幕。
公主方轻轻折身,缓缓而归。
嗣音眼神一直随着公主,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
于幼时不同的是,嗣音自始至终,未从树上,跃下。
直到夜幕降临,街市华灯四起。
嗣音已然坐在醉仙楼里,桌上散见几个见底的酒瓶。
嗣音伸手,开封一瓶新上的醉仙酿,毫不含糊地,倒上一杯,扬手便饮倾。
四皇子撞见嗣音之时,便是此番场景。
四皇子在嗣音一旁坐下,微皱眉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这阵子,见你都不在状态,可是有什么事?”
嗣音抬眸,看一眼四皇子略微模糊的身影。
嗣音不语,抬手拿了另一个酒杯,倒上一杯,推至他面前。
“废话少说,来!”嗣音扬声道。
四皇子看嗣音半晌,执起酒杯,便一饮而尽。
“爽快!”嗣音复给他和自己倒上。
直到嗣音醉倒在桌上,四皇子伸手撩起嗣音鬓角落下的发丝,意味不明地道了句:“怪了,还真是不像。”
随即,便扶起嗣音的手臂,抗在肩上,随手放下酒钱,便将嗣音往他府上送。
“你可真是好福气,堂堂四皇子,亲自送你回府。”路上,四皇子朝着身旁的嗣音道。
已是入夜。回到嗣音府上。
不及他人接手,钟子聍赶忙从四皇子手上,接过嗣音,朝四皇子俯首道:“给殿下添麻烦了,恕聍儿今日不能招待殿下了。”
“聍儿,什么时候跟表哥这么客气了?不必了,我先回府了,嗣音就交给你了。”语罢,四皇子转身而去。
锦字帮着子聍,将嗣音扶回房中,余子聍在嗣音房中,照顾她。
子聍欲帮嗣音,换下一身酒气的衣裳,嗣音醒了几分,抬手拦住她,自顾脱了外衣,便躺去床榻。
子聍打来水,湿了巾帕,细细地为嗣音擦拭脸颊、颈项、双手。
嗣音反手抓住她的手,缓缓喃道:“阿瑶……”
被嗣音抓住的手,微颤,嗣音眯开眼睛,看去,才反应过来,讪讪地松开手。
半晌,嗣音缓缓道了声:“别忙活了,回房休息去吧。”
“让我留下来,照顾你。”暖黄烛光下,子聍眼眸闪着星光道,不知是否有泪。
“你怀有身孕,不宜操劳。”
语罢,嗣音“唉”了声,坐起身,用力支撑着脑袋,天旋地转之感。
轻轻拉她,在自己里侧躺下。
子聍枕着嗣音的手臂,轻靠进嗣音怀里,倒真像是一对寻常夫妇一般。
嗣音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早点睡吧。”
嗣音沉寂了一段时间,早几日,从寄奴那得知,那依诺来了都城。
是日。嗣音便偕寄奴,前去他入住的客栈,与他一叙。
未曾想,他竟耐心留在都城,等了嗣音一个多月。
城郊客栈中。
嗣音与那依诺对坐,寄奴亦坐在一旁。
“抱歉,阿诺,让你在这待了那么久。”嗣音开口道。
“雪儿,你跟我客气什么,知道你平安,我也放心了。”那依诺道。
看来,也没少为她担心,面上仍是略显风尘、及几分憔悴。为了她,离家这么远,来到都城。
此情太重,嗣音惟有为那依诺斟上一杯她自己酿的马奶酒,聊以慰藉。
“奈何碍于你的身份,不能邀你过府一叙。接下来,你有何打算?”嗣音问道。
那依诺略微皱眉,道:“我还是不太放心,待到入了年关,我再回蒙古。”
“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我也不介意你多留一阵子,要不你换身行头,随我回府吧!”嗣音抬手饮一口酒,提议道。
嗣音似想起什么,忽然问寄奴道:“对了,寄奴,这段时间没留意,才想起来,怎么都没见到轻鸾?”
寄奴似有些犹豫,拿出随身携带的纸和嗣音给她做的炭笔,写下了句:“他离开了。”
嗣音沉吟,他能去哪,第一个便想到绛月楼。
嗣音惊觉不好,他一旦抛头露面,便会很快引起刘付楚歌的注意,嗣音说不好,楚歌会怎么样?
嗣音想到此,便催促那依诺,让他准备好,这便动身随她回府。
嗣音嘱咐寄奴,安排那依诺在府上入住。
她便前去楚歌府上。
昔日的将军府,已然改为狱司府。楚歌已然是慎刑司的主事狱司。
惊讶于并未有人阻拦嗣音,嗣音见到楚歌,她正气定神闲地坐在客厅泡茶。
时隔两月,方再见。
檀香袅袅,楚歌一身棉麻禅服,坐于其中,显得不太真实。
楚歌倒一杯茶,推至她对面位子。
嗣音踱步上前,在她对面坐下。
“你……”
不及嗣音话音落下,楚歌便道:“怎么,一来就打算兴师问罪?”
嗣音一时语塞,抬手饮茶,略微皱了皱眉。
“楚歌,你可曾记得我妹妹阿雪?”嗣音忽问道。
只见,楚歌执杯的手微顿,嗣音便有了答案。
“不愧是孪生兄妹,你与她倒很是像,最像的还是眉宇神态。”说起阿雪,她的神色似柔了几分。
不过,很快便敛了起来。
嗣音微惊,未曾想,她会说这么一番话。内心动容,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
嗣音终是没有问出来,但愿轻鸾不在她这里。
嗣音,去了绛月楼,还去了轻鸾的家宅。皆未见轻鸾。
其实,她要怎么处置轻鸾,嗣音也是无从插手的,只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嗣音不想看到楚歌后悔。
轻鸾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嗣音也绝不会进她府上祠堂,惟对此,嗣音问心无愧。
许久,嗣音起身,打道回府。
“楚歌,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楚歌送嗣音出门。待嗣音走后,便凝眸,转向另一个方向。
竟是轻鸾家宅的柴房。
真是可笑,轻鸾被绑在了与楚歌父亲同一个位子,被扒光了浑身衣衫,奄奄一息,苍白皮肤下,浑身鞭痕,却更是显得雪肤细嫩。
楚歌身后,已然几名狱卒壮汉,似垂涎欲滴地看着一身细嫩雪肤的轻鸾,此刻更是显得楚楚可怜,盈盈一握。
左右是绛月楼出来的,雌雄莫辨,娇艳欲滴,姿色亦是上乘。饶是男人看了也心痒难耐。
楚歌却似不紧不慢地,当着他们面,执匕首,划破他锁骨多处的肌肤,鲜血由雪白皮肤滑下,画面撞色鲜艳。饶是壮汉,也不禁打个冷战,又是瘆惧,又是心痒。
轻鸾忍痛,垂睑,不动声色,一副了无生欲模样。
楚歌伸匕首,挑起他的下颌,似笑非笑开口,却是朝身后几名大汉道:“来,为美人舔干净,他身上的血迹,一滴都不能剩,这般美人,可不能弄脏了。”
伤口未愈合,鲜血直流,却要血迹一滴不剩,除非无止无休,这才是瘆人之处。
楚歌睁着嗜血的眸子,似笑非笑模样,却浑身透着寒意。
几名壮汉,似得到特赦,不顾一切,一拥而上。
很快,便传来轻鸾不可抑制地、难以描述的痛吟声。
“美人,有什么差池,我可为你们是问。”
楚歌却轻飘飘道了句,半点没有担心的意思,缓缓踱步走出柴房。
忽而撞见嗣音,站在柴房门前。
之前,嗣音只是去了前院寻找,却怎么也没料到,轻鸾被绑在了后院柴房。
嗣音定定地看着,见她忽然出现,而略显惊讶的楚歌,她很快敛了神色,大方的对上嗣音审视的眼神。
嗣音不忍听到屋里的声音。
正欲走进去制止他们,却被楚歌伸手拦住去路,楚歌寒笑道:“这么快就听不下去了?”
“小侯爷,家有妻妾,何故还是一副纯情模样?”楚歌复道。
只见嗣音,目下已被屋里的吟声,听得耳根子泛红。嗣音又是难为情,又是气恼。
嗣音忽而口气略带急切道:“算我求你了,放过他吧。”
“你有什么资格求我,我们之间的账还没算清,你就急着替别人出头。”楚歌收了笑意,声音凌厉道。
“他虽可恨,却罪不至死,何况……”嗣音话音戛然而止。
“闻人嗣音……”轻鸾一声带血颤抖的呼喊,喊住了嗣音接下去的话。
“无须求她,我心已死,就当把命还给她。”轻鸾似用尽余力,从柴房传来这一句。
“堵住他的嘴。”楚歌朝里面命令道。
“你继续说。”楚歌朝嗣音厉声复道。
“你确定?”嗣音略显担忧地看着她道。
“说!”楚歌寒目道。
“你父亲,曾是他的入幕之宾。他有一个亲弟弟,便是命丧于你父亲……身下。”
身下
身下
身下
……
如晴天霹雳,楚歌踉跄一步,瞠目结舌,睁着一双泛红的双眼。
她忽而起身,抓住嗣音的双肩,歇斯底里道:“那你又为什么那么恨他?你别告诉我你只是善心大发、帮一个萍水相逢之人?”
嗣音用力挣开她的双手,沉目,一脸淡漠道:“可以放人了吧!”答非所问。
语罢,嗣音便欲转身。
楚歌失控地,持刀,抵在嗣音下颌,吼道:“你快说!!”
嗣音当即上前一步,匕首瞬间没入一寸,嗣音的颈项,嗣音寒目道:“我今日就是死在这,也无可奉告。”
楚歌大惊,倏忽抽回手,鲜血却已顺嗣音颈项,流下来。
“住手!你们都给我出来。”楚歌朝屋内吼道。
还有一名壮汉,似意犹未尽,倏忽,楚歌手中匕首,瞬间飞出,匕首封喉,他即刻便倒地毙命。
其余人见状,一涌而出,站成队形候命,大气不敢出。
“滚回慎刑司!”楚歌一句,他们似得到大赦,瞬间消失原地。
楚歌目不转睛地看着嗣音,似欲从嗣音眼里看出什么来,嗣音却始终冷着一双眸,绝口不提。
楚歌随即,跌跌撞撞地离去。嗣音看一眼楚歌的背影,不动声色。
嗣音极力掩着,内心不可遏制的痛,缓缓走进柴房,轻轻捡起角落残破的衣服,盖在轻鸾身上。
为他擦去锁骨新涌出的血迹,轻轻为他包扎好,替他松了绑。
嗣音轻道:“你想去哪?随我回府,还是留在这里?”
“绛月楼。”嗣音俯身过去,才能听到他挤出来一句。
“不可以。”嗣音厉声道。
“不要再回绛月楼了。如今,你既已无牵绊,又何必回去那个不堪之地?”随即轻声复道。
嗣音见他不语,复道:“未免留在这里触及伤心之处,不若你随我回府,我府上也不差你一双筷子。”
不知为何,轻鸾抬头看着嗣音许久,随后,轻点了点头。
嗣音为他找来干净的衣服,换上。楚歌已策马而去,竟留下了一辆马车。
嗣音将轻鸾扶上马车,便亲自驾上马车,带着轻鸾,回了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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